离开砾石营的第四个黎明，我们踏入了一片诡异的银色沙海。
这里的沙粒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，如同亿万细碎的星辰碎片铺满了大地。风吹过时，沙粒相互摩擦，发出类似金属风铃般清脆而空旷的声响，在这死寂的绝域中显得格外突兀。
“不对。”走在最前方的石七忽然停下脚步，蹲下身抓了一把银沙，在指间细细捻磨，“沙粒太均匀了，像是被人筛过。而且……”他摊开手掌，银沙在掌心竟然缓缓流动，仿佛拥有生命般试图聚拢成某种图案，“有微弱的能量残留。”
阿木警惕地环视四周，长弓已半张：“这银沙的范围，在地图上没有标注。我们可能已经偏离了已知路线。”
凌昭看向我。
我将星辰感知铺开，却发现这片银沙区域对感知有着奇特的干扰。星辉在这里变得迟滞，如同在水中穿行。而地脉……完全消失了。
不是被扭曲，而是彻底“消失”。这片银沙之下，仿佛是一个能量的真空地带。
“是阵法，或者说，是某种人造的‘场’。”我皱眉道，“地脉被完全隔绝，我们的方向感和能量感知都会受到干扰。小心脚下，沙里可能有东西。”
话音刚落，我脚下的银沙突然一软！
不是流沙那种缓慢下沉，而是瞬间塌陷，仿佛下方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！与此同时，四面八方的银沙如同活了过来，腾空而起，化作数十条银色沙蛇，从不同角度向我噬来！
速度之快，远超之前的沙傀！
“姑娘！”凌昭长枪已至，枪身横扫，罡风如墙，将左侧三条沙蛇拦腰斩断！断裂的沙蛇化作银沙散落，但散落的沙粒在半空中便重新凝聚，再次成形！
阿木的箭矢破空，精准命中两条沙蛇的“七寸”，箭上附着的劲力炸开，沙蛇彻底崩散，但下一刻，更多的银沙从地面涌起，补充进来！
石七短刃翻飞，身形如烟，将右侧袭来的沙蛇一一阻截，但沙蛇数量太多，他很快便被数条沙蛇缠上，险象环生！
而我脚下，塌陷还在继续，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下方传来，试图将我拖入银沙深处！
“雕虫小技。”
我轻哼一声，识海中白金微粒微微震动。
没有调用星辉，而是将心灯的光芒，顺着与白金微粒的连接，引出了一丝最本源、最纯粹的“秩序”之力。
这力量无形无质，却如同定海神针。
我双足轻踏，那一丝“秩序”之力顺着足底涌入银沙。霎时间，以我为中心，方圆三丈内的银沙骤然“凝固”！不是结冰，而是所有沙粒的运动——无论是下陷、翻涌还是凝聚——全部被强行“定格”！仿佛时间在这一小片区域被按下了暂停键！
袭来的银色沙蛇在触及这片“秩序领域”边缘的瞬间，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，寸寸崩解，化为最原始的、静止的沙粒，簌簌落下。
脚下的吸力也瞬间消失，塌陷停止。
凌昭三人的压力骤减，趁机将剩余的沙蛇清理干净。
我维持着“秩序领域”，细细感知。在这片被强行稳定的银沙之下，我“看”到了纵横交错的、暗红色的能量纹路，如同大地的血管，布满了整个银沙区域。这些纹路的核心，指向东北方向约百丈外的一座低矮银色沙丘。
“阵眼在那边。”我撤去领域，指向沙丘，“毁掉它，这银沙阵自破。”
“我去！”石七身形一闪，已朝着沙丘疾掠而去。他步伐诡异，在流动的银沙上如履平地，显然用了某种高明的轻身技巧。
然而，就在他距离沙丘还有三十丈时，异变再生！
那座银色沙丘轰然炸开！漫天银沙中，一头庞然大物人立而起！
那东西高约两丈，外形似人，却由更加致密、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银沙凝聚而成。它的头颅呈三角形，没有五官，只有两个不断旋转的暗红漩涡作为“眼睛”。双臂奇长，垂至膝盖，末端不是手掌，而是两柄由沙粒压缩凝聚而成的、足有门板大小的银色巨镰！
“守护阵眼的‘沙将’！”凌昭瞳孔一缩，“石七，退！”
话音未落，那沙将已动了！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银色残影！右臂巨镰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，当头劈向石七！
石七脸色一变，身形急退，同时短刃在身前布下层层刃网！
“铛——！”
金铁交鸣般的巨响！石七的短刃与巨镰碰撞，竟溅起一溜火星！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震得倒飞而出，在空中连翻数圈才勉强落地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，持刃的右手虎口崩裂。
好强的力量！这沙将的硬度远超之前的沙傀！
沙将一击逼退石七，暗红“眼睛”转动，锁定了我们所有人。它缓缓张开那没有嘴巴的“脸”，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——实质化的音波混合着暗红邪力，如同浪潮般席卷而来！
银沙地面随之震动，无数沙粒被音波激起，化作亿万细密沙针，随着音波一同袭来！
“音波攻击！护住耳窍！”凌昭厉喝一声，长枪驻地，一股沉凝的罡气以他为中心扩散，护住身后。
阿木早已闭目塞听，弓弦却不停，三支箭矢呈品字形射向沙将的“眼睛”。
我则向前一步，双手虚抬。
心灯光芒在识海中大放，星核与白金微粒同时震动。这一次，我没有使用“秩序”之力强行镇压，而是将星辰感知提升到极致，逆向解析这片银沙阵法的能量流动。
阵法的核心是那些暗红纹路，而暗红纹路的能量来源于……地下深处，某个更庞大的源头。这沙将，不过是阵法力量凝聚而成的具象化守卫。
要破阵，未必需要硬撼这守卫。
阿木的箭矢射中沙将的眼部漩涡，却如同泥牛入海，只激起一圈涟漪，便被吞噬。沙将毫发无损，巨镰再次扬起，这一次，它周身银沙翻涌，显然要发动范围攻击。
“凌昭，为我争取三息时间。”我沉声道，同时闭上双眼，全部心神沉入对脚下阵法纹路的追踪。
“好！”凌昭没有多问，长枪一振，身影如电，主动迎向沙将！枪出如龙，点点寒星直刺沙将周身关节，逼得它不得不回防。
阿木和受伤的石七也全力配合，箭矢与短刃从旁牵制。
三息。
我的感知顺着暗红纹路逆流而下，穿过致密的沙层，深入地下十余丈……二十丈……三十丈……
找到了！
在地下约五十丈深处，有一个被银沙包裹的、拳头大小的暗红晶核！晶核内部，封印着一缕极其精纯的“墟”之力量，正是它在为整个银沙阵法供能！
这晶核的位置，正好在那座沙丘的正下方。
而且，晶核周围，布满了密密麻麻、更加复杂的暗红符文，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防护结界。
强攻晶核，必然触发更剧烈的反击。
但……如果切断晶核与上方阵法的联系呢？
我的感知锁定那些连接晶核与地面纹路的能量“通道”。这些通道由纯粹的暗红能量构成，在银沙的包裹下几乎隐形。
心念一动，识海中，那粒白金微粒骤然亮起！
一缕比发丝还细、却凝练到极致的白金光芒，自眉心无声射出，瞬间没入脚下银沙！
这不是攻击，而是“渗透”。
白金光芒顺着沙粒的缝隙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度，向下穿行，绕过重重沙层，精准地找到了那几条连接晶核的能量通道。
然后，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，轻轻一划。
“嗤——”
无声无息的断裂。
地面上，正挥舞巨镰与凌昭激战的沙将，动作猛地一滞！
它周身的银沙开始不稳定地流动，暗红“眼睛”剧烈闪烁，发出混乱的嘶鸣。
“就是现在！”我睁开眼睛。
凌昭眼中精光爆射，长枪之上，那股沉凝的杀伐意志骤然凝实，枪尖亮起一点刺目的银芒！
“破军——刺！”
枪出！如流星贯日！
银芒精准地刺入沙将胸口正中，那是它体内暗红能量汇聚的核心节点！
“轰——！！！”
沙将庞大的身躯轰然炸开，化作漫天银沙，簌簌落下，再无凝聚的迹象。
与此同时，整个银沙区域的奇异光泽迅速褪去，沙粒恢复了普通的灰白色。那股干扰感知、隔绝地脉的“场”消失了。地脉的流动，重新被我感知到。
阵破了。
我们四人聚拢到一起，稍作喘息。
石七简单包扎了手上的伤口，脸色有些苍白，但眼神依旧锐利：“多谢姑娘破阵。这沙将……比沙傀强了不止一筹。若没有姑娘找到阵眼关键，硬拼恐怕伤亡难免。”
凌昭看着满地恢复正常的沙粒，眉头深锁：“这阵法布置精妙，绝非凡俗手段。‘血月’之中，有精通阵法的高人。”
“不止。”我望向东北方向，那里是阵法核心晶核所在的地下深处，“那枚供能晶核，被重重保护。而且，在我切断能量通道的瞬间，感应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‘标记’。”
“标记？”
“嗯。像是某种精神印记，顺着能量通道反向烙在了我的那缕破阵之力上。”我感应着识海中心灯旁，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暗红印记，“对方现在，应该能更清晰地定位到我们了。这银沙阵，既是陷阱，也是……‘鱼饵’。”
我们暴露得更彻底了。
但同样的，我们也离目标更近了。
破掉银沙阵后，前方的视野清晰了许多。极目远眺，已经能看到天边那一圈环形风化石山的模糊轮廓。
血月圣坛，就在那环形山包围的盆地之中。
“继续前进。”凌昭握紧长枪，声音坚定，“对方既然已经下饵，我们便去会会这钓鱼的人。”
阿木和石七默默点头，眼神中没有畏惧，只有边军斥候特有的、如磐石般的沉稳。
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已恢复平凡的沙地，转身，向着环形山的方向迈步。
心灯静静燃烧，白金微粒在星核中缓缓旋转。
暗处的眼睛，已经睁开。
而我们要做的，便是走到那眼睛面前，然后——
将它刺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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