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，小年的清晨，霜花在窗玻璃上结成了羽毛状的图案。碧华在天蒙蒙亮时就醒了，轻轻推醒身旁还在睡梦中的安安：宝贝，该起床了，今天要回奶奶家过年。
安安揉着惺忪的睡眼，一骨碌从被窝里坐起来：真的吗？爸爸会来接我们吗？ 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期待，像只即将出笼的小鸟。
当然会，碧华笑着捏捏女儿红扑扑的小脸，你爸爸昨天打电话说，要在车站等我们一整天呢。
而此时，百里之外的乡下老屋里，王强更是天不亮就醒了。这个憨厚的农村汉子，自从知道妻女今天要回来，已经连续三天睡不着觉了。他一大早就开始在家里转悠，一会儿摸摸这个，一会儿动动那个，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。
强子，你去把院里的柴火堆整齐些。奶奶在厨房里边熬粥边吩咐，还有啊，把安安那间屋的被子拿出来晒晒，孩子半年没回来了，可别潮着。
知道啦，娘！王强嘴上应着，眼睛却一直往墙上的老挂钟瞟。才早上六点半，离火车到站还有整整三个小时。
他先是拿起扫帚扫院子，扫了两下就觉得心里猫抓似的难受。想着女儿最爱吃他做的糖醋排骨，又转身钻进厨房准备食材。可切肉的时候，脑子里全是一会儿见面的场景，差点切到手指。
你这孩子，今天怎么毛毛躁躁的？奶奶端着热腾腾的粥从厨房出来，看见儿子这副模样，忍不住数落。
王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：娘，我这不是想她们娘俩嘛！安安上次回来还是暑假，这都半年没见了，也不知道长高了多少。
奶奶笑着摇摇头：瞧你这点出息！赶紧吃饭，吃完饭把该干的活干了。碧华和安安坐了一路车，回来肯定累，得让她们舒舒服服的。
可是奶奶话还没说完，王强已经像阵风似的冲出了院子：娘，我去车站等着！去晚了没好位置！
哎！你这孩子——奶奶追到门口，只看见儿子骑着摩托车远去的背影，忍不住笑骂，这个傻小子，媳妇闺女得中午才到呢！
冬日的乡村车站冷冷清清，只有几个等车的老人蹲在墙角晒太阳。王强把摩托车停好，找了个显眼的位置站着。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，他却浑然不觉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公路的尽头。
车站旁边小卖部的老板娘是熟人，隔着窗户喊：强子，接媳妇闺女啊？进来等吧，外头多冷！
王强搓着手呵呵笑：不了张婶，我就在这儿等着，万一她们早到了呢！
其实他心里清楚，火车要中午才到县里，再从县里转汽车到镇上，起码得下午一点。可是他就是愿意在这儿等着，仿佛离车站近一点，就能早一点见到妻女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王强在原地踱步，数着过往的车辆。每看到一辆长途汽车，他的心就提起来一次，又失望一次。这种期待又忐忑的心情，让他想起二十出头时第一次和碧华约会的情景。
那时他也是这样，提前两个小时就在电影院门口等着，手里攥着两张电影票，手心里全是汗。如今十几年过去了，女儿都上小学了，可每次见到妻子，他还是会心跳加速。
我这傻样，要是让碧华知道，又该笑话我了。王强自嘲地笑笑，从口袋里摸出烟，想了想又塞了回去——女儿不喜欢他抽烟。
就在这时，一辆从县里开来的班车缓缓进站。王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...
安安，快看！爸爸在那儿！碧华指着车窗外那个不断招手的身影。
客车还没停稳，安安就迫不及待地扑到车窗边：爸爸！爸爸！小姑娘的声音又脆又亮，引得车上其他乘客都笑了。
车门一开，安安就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进爸爸怀里。王强一把将女儿举过头顶，笑得见牙不见眼：哎呦，我的宝贝闺女又重了！让爸爸看看长高没有？
长高了三厘米呢！安安得意地比划着，我们班我现在坐最后一排了！
碧华提着大包小包下车，看着父女俩亲热的样子，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。半年不见，丈夫似乎瘦了些，但精神很好，就是头发好像又少了些。
王强赶紧放下女儿，接过妻子手中的行李：路上辛苦了吧？冷不冷？饿不饿？我在家炖了鸡汤，妈还做了你们爱吃的...
“行了行了，碧华笑着打断他，你这啰嗦劲儿，跟村口张婶有一拼了。
王强立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，小声嘟囔：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嘛...
这一幕把刚下车的几个乘客都逗笑了。一个老大爷打趣道：大兄弟，疼媳妇是好事，可也别太怕媳妇啊！
王强黝黑的脸居然红了，结结巴巴地解释：我、我这不是怕，是尊重！尊重！
安安扯扯爸爸的衣角，小声说：爸爸，你刚才好像那个妻管严的李叔叔哦！
好啊你个小没良心的，王强假装生气地捏女儿的脸，爸爸白疼你了！
一家三口说笑着往家走，阳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路边的稻田已经收割完毕，只剩下整齐的稻茬。几只麻雀在田间跳跃，偶尔有村民骑着摩托车经过，都会热情地打招呼：
强子，接媳妇回来过年啊？
碧华妹子回来啦？今年在家待几天？
安安长这么高啦？城里水土就是养人！
这种久违的乡土气息，让碧华深深吸了口气。虽然城里生活便利，但只有回到这里，她才觉得真正回到了家。
老远就看见奶奶站在门口张望。老人系着围裙，手上还沾着面粉，显然是在准备年夜饭。
奶奶！安安飞奔过去扑进老人怀里。
哎呦我的小心肝！奶奶乐得合不拢嘴，摸着孙女的头一个劲儿说，瘦了瘦了，是不是在城里不好好吃饭？
碧华笑着走过来：娘，您别惯着她。这丫头可能吃了，就是不长肉。
奶奶拉着媳妇的手左看右看：碧华也瘦了。这次回来多住几天，娘给你好好补补。碧华说：“那是你觉得我瘦了，其实我还胖了呢！”
王强把行李搬进屋，献宝似的说：娘，碧华给您买了新羽绒服，安安还用自己的零花钱给您买了副老花镜！
花这个钱干啥，奶奶嘴上埋怨，眼里却都是笑意，我老婆子在家干活，穿啥新衣服。
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屋。堂屋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菜：炖得烂熟的鸡汤冒着热气，碧华最爱吃的清蒸鱼，安安最爱的糖醋排骨，还有王强一大早去镇上买的新鲜蔬菜。
赶紧洗手吃饭，奶奶张罗着，强子，去把烫好的酒拿来。华华和安安坐了一天车，肯定饿坏了。
饭桌上，王强一个劲儿给妻女夹菜，堆得碗里像小山一样高。
够了够了，碧华无奈地说，你这是喂猪呢？
你太瘦了，多吃点。王强又夹了块鱼放在妻子碗里，这是村里池塘里捞的，可鲜了。
安安偷偷朝妈妈做鬼脸，用口型说：爸爸又开始了。
碧华在桌下轻轻踢了女儿一脚，示意她别捣乱。
这顿饭吃得温馨又热闹。王强絮絮叨叨地说着村里的新鲜事：东头老李家娶媳妇，西头张婶家添了孙子，后山的果园今年收成好...碧华和安安听得津津有味，时不时插几句话。
窗外，夕阳的余晖给这个小院镀上了一层金色。炊烟袅袅升起，邻居家的狗偶尔叫几声，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。
晚饭后，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。冬夜的星空格外清澈，银河像一条发光的带子横跨天际。
安安靠在爸爸怀里数星星，碧华和奶奶聊着家常，王强则安静地坐在一旁，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，觉得人生圆满不过如此。
爸爸，安安突然问，你小时候过年也看星星吗？
看啊，王强摸摸女儿的头，不过那会儿可没这么多星星。现在村里装了路灯，星星反而没有以前亮了。
碧华接话：你爸爸小时候可皮了，过年放鞭炮把新衣服烧了个洞，让你奶奶追着满村打。
大家都笑了。奶奶感慨地说：时间过得真快啊，一转眼强子都有闺女了。
夜渐渐深了，奶奶先回屋休息。安安也在爸爸怀里打起了哈欠。
困了吧？王强轻声说，爸爸抱你回屋睡觉。
安安全程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，小声说：爸爸，明年过年我们还回来好不好？我喜欢在奶奶家过年。
好，以后每年都回来。王强承诺道。
等安安睡着后，王强和碧华并肩坐在院子里。许久不见，夫妻俩反而有些不知从何说起。
家里...都好吧？最后还是王强先开口。
都好，碧华轻轻靠在他肩上，就是想你。
简单的三个字，让这个憨厚的农村汉子眼眶发热。他紧紧握住妻子的手，千言万语都在这无声的牵手之中。
夜空中，一颗流星划过。碧华突然想起什么，笑着说：你还记得我们结婚登记吗？也是在这样的冬天。
怎么不记得，王强也笑了，你在村口迷了路，我骑车带你找了一下午。
岁月静好，大抵如此。在这个普通的冬夜，在这个平凡的小院里，一家人团聚的温暖，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寒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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