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厅那场风波虽未亲见,结果却如瘟疫般迅速蔓延。马伯庸站在自己院门口,能感觉到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慌气息,沉甸甸地笼罩着这座曾经的温柔富贵乡。
廊下两个小丫鬟端着茶盘匆匆走过,其中一个手抖得厉害,茶碗在盘里叮当作响。管事婆子厉声呵斥,声音却带着掩不住的虚浮。 下人们交头接耳,声音压得极低,眼神闪烁,脚步匆忙。偶尔飘来几个词——五万两三日宫里逼债——每个词都像冰冷的石头,投入贾府这潭深水,激起更深的恐惧涟漪。
马伯庸没有惊慌。他甚至没往前头去凑热闹,只是静静站着,双手拢在袖中,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慌乱的人影,掠过阴沉天光下显得颓败的亭台楼阁。
府里其他人或许还在为那五万两发愁,幻想能否凑齐,祈祷宫里开恩。但他们看不透,或不愿看透这索取背后的真意。
马伯庸心里却明镜似的。
贪财?他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,若只是贪财,何必如此迫不及待?何必如此不留余地?
这绝不是简单索贿。夏守忠态度的变化——从略带客气,到理所当然,再到今日凶相毕露——每一次都踩在贾府衰落的节点上, 清晰得如同判决书。还有那句娘娘近来不易的威胁,看似含糊,实则把刀尖抵在了贾府最致命的软肋上。
宫里的人,尤其是夏守忠这等近侍,最懂察言观色。他们对宫外勋贵的态度,完全取决于宫内妃嫔的得宠程度。往日贾元春尚有圣眷时,这些太监钱还留几分面子,仿佛施舍一点体面。
可现在?
马伯庸几乎可以肯定,贾妃——贾府在宫中最大也是唯一的靠山——已经失势了!而且绝非一般失宠,很可能是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!这些太监,不过是嗅到风向来执行最后收割的鬣狗。他们要在贾府这艘破船沉没前,撕下最后几块肥肉。这五万两,不是借款,是抄家前的预演,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败象,这才是真正的败象……马伯庸在心中叹息。什么内囊尽空,什么子弟不肖,都是内因,是慢性毒药。而眼前这事,是外因的致命一击,是政治生命的终结宣告。连最后那道护身符都已失效,并且反过来成了催命符,贾府的覆灭已进入无可逆转的倒计时。
想明白这一点,他心中没有与府中人同悲的戚戚然,反而异常冷静。这冷静源于他早对大厦倾颓有准备,更源于内心深处坚定的去意。他不是贾府的孝子贤孙,他的灵魂来自另一个知晓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结局的世界。此刻,他更像一个手持记录本的旁观者,冷静分析着这场悲剧推向高潮的每个细节。
府内是压抑的恐慌和绝望的忙碌。贾琏和王熙凤院里据说已驱散闲杂人等,只留几个心腹,怕是正绞尽脑汁算计如何变卖压箱底的东西,拆东墙补西墙。他能想象凤姐儿蜡黄的脸上如何强撑镇定,贾琏如何在愤怒和恐惧间煎熬。 那种愤怒、无力与屈辱,马伯庸能想象,却无法共情。
因为他知道,这一切都是徒劳。
就算砸锅卖铁凑足五万两,乖乖奉上,之后呢?尝到甜头的鬣狗只会更贪婪,而失去宫中依仗的贾府,就是砧板上毫无反抗能力的肥肉。下一次,或许就不是太监来,而是锦衣卫来抄了!
一阵冷风吹过,卷起地上枯叶,打着旋儿扑到马伯庸裤脚上。他低头,轻轻拂去那片枯黄。触手之处,是叶脉的脆弱和死亡的干涩。
这感觉与他此刻的心境奇异重合。贾府不也像这片枯叶,看似还挂在枝头,内里早已干枯,只等一阵大风?
这感觉,让他心头那根名为危机感的弦,瞬间绷紧到极致!
不能再有丝毫犹豫!不能再有任何拖延!
他原本的计划还在暗中推进,想着找最稳妥的时机。但现在看来,时机不会等人。这场滔天巨浪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猛!贾府这艘破船倾覆在即,船上的一切都将被漩涡无情吞噬。
他必须争分夺秒!
任何一点耽搁,都可能让之前所有准备付诸东流,让他被这场政治风暴卷入深渊。他仿佛已能听到巨浪逼近的轰鸣,感受到裹挟毁灭气息的水汽。
马伯庸深吸一口冰冷空气,转身走回小屋,轻轻关上房门。木门合拢的轻响,像一道清晰的分界线,将门外那片愁云惨淡和无声哀嚎彻底隔绝。
屋内光线昏暗,却有一种异样的宁静。
他走到书案前,摊开京城周边简图,目光锐利如鹰隼,再次审视自己规划的路线,清点脑海中那些隐秘的藏物地点,推敲每一个可能出错的细节。
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用力,仿佛要将那条逃生之路刻进心里。每一个标记点,每一处可能的险阻,都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又一遍。
他的动作依旧沉稳,但速度明显加快了几分。那双平日里温和甚至懒散的眼睛里,此刻闪烁着冷静而坚定的光芒。
时间,不多了。他必须赶在最后审判降临之前,悄无声息地从这片即将崩塌的废墟中全身而退。
这场冷眼旁观,让他最后的犹豫彻底烟消云散。
现在,只剩下行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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