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未杳才进城,便见到了在城门口翘首相盼的封五。
封五一见到她们,直是喜出望外。原来自湛若水南下招降了苏皓,非但太子杨慈高兴,汉安帝更是龙心大悦,连日来赏赐不断。
封五说得眉飞色舞,却见云未杳淡淡的,又见三娘与秦用等皆是沉重面色,就不好再说下去,便是见着多了个看起来十分陌生的弘安,也不好多问。
他将众人带去一座宅子,正是杨慈之前欲赐还湛若水的晋宁旧宅,只未挂门匾而已。
湛若水早得了消息,已在大门口候了许久,见着云未杳一行迤迤而来,悬了数日的心方才松了大半。
他忙上去扶下了云未杳,口中只道:“妹妹这许多天没有半点消息,我很是挂念。”见云未杳没有说话,他又道:“一切可还顺遂?如今别庄是何情形?”
云未杳依旧不发一语,湛若水心中越发没底了,见三娘抱了个从未见过的包袱,便笑道:“这是甚么?”
云未杳淡淡道:“少均的骨灰。”
湛若水的笑便僵在了脸上,讪讪道了声“哦”,便往孟飞望了望。
孟飞暗暗地点了点头,湛若水的心愈发地沉重了,便知云未杳对他复仇有了埋怨之意。正自思忖如何寻找回旋的余地,弘安上前与他招呼。
湛若水心中有事,看了他只觉有几分面熟,却未深究是何人,只望向云未杳。
云未杳道:“他叫弘安,说要为少均报仇,正好我也有此意,多一人总好过少一人,是以把他带在了身边。”
湛若水听了,猛地看向弘安,才记起是曾经引他去见弘少均的那个弘安,登时面色灰败,眸中的光彩渐渐黯了下去。
他如往常一般牵云未杳的手,却被她轻轻甩开。湛若水怔了怔,木然立在那里。好在封五机灵,忙为云未杳引路。
云未杳将自己关在房中,任谁也不见。湛若水自觉有满腹的委屈,却不敢去打扰,只能放她独处自遣。
鬼道士本是琴痴,因着“落锦”对弘少均神交已久,只道进了京中必能与他互相砌磋一番,更要将自己珍而重之的稀世木材送与他做见面礼,不想他却英年早逝,自己甚至连话都没能与他说上一句,直是扼腕不已,连着也埋怨湛若水,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。
湛若水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,对云未杳能屈意迁就,对鬼道士便没了好脾气。鬼道士也是欺软怕硬的,惹不起湛若水,转身便怨上了弄月竹。
湛若水向太子申诉了繁花老人之事,杨慈甚感意外,着命复查。
他如今是太子身边的红人,办案官员不敢怠慢。好在繁花老人之事原不复杂,很快便水落石出,杨慈这才知繁花不过是为人所利用,且论其过往事迹,说起来还有功于朝廷,很快便下了赦免诏书。
繁花老人自是欢天喜地,连称东宫英明,倒也觉得没了弘逢龙,天也不会坍。
此事颇出湛若水意料之外。杨慈是刚愎自用之人,不株连无辜已算万幸,繁花老人之事终究是涉及了谋反,是以他料定此事难为,打定主意多要方周旋,不想杨慈轻而易举便赦免了繁花老人。
旁人犹可,湛若水自是喜不自禁,忖道:华大人虽是三贵,却未涉谋反,若东宫能赦繁花之罪,只怕也会放华大人一马。
想了这些,他那自江南归来便隐隐不安的心,也渐渐安稳了,唯一让他烦恼的,便是云未杳。
一连数日,云未杳皆是避而不见,远远望见便躲了开去,比扬州之时更甚。湛若水急在心里,又无可奈何。
这日,他打定主意要跟云未杳把话说分明,只才要去见她,走到半路,却接到东宫旨意,命他即刻入宫。湛若水心中惊疑,不知杨慈何以会突然召见他,却也不得不去。
湛若水自领了孟飞与封五前往禁中,在皇城前见得苏皓、王元长并史雄、吴炎继诸人,独不见谢棠、刘余弟与楚伯璋等。
这是他回京之后初次见到他们,便欲上前寒喧,苏皓却一副冷淡样子,王元长等更是怒目而视。
湛若水很是不解,封五附耳道:“他们原本狮子大开口,要封王封伯,只是新下的旨意是赐了苏皓一个五品的将军,余者皆不入流,便恨上了相公。”
湛若水明白了缘故,只笑道:“谢棠、刘余弟他们呢?”
封五笑嘻嘻道:“东宫可不是省油的灯,连苏皓都不曾捞着便宜,何况他们?只是我私下里问过,他们如今倒是无意富贵了,大约是看开了,汪述古、宋尚书、水无渔和和颜宪子他们早就悄悄离京了。”
湛若水便自笑了,当下也未多话。
内监将湛若水引到明光楼,原是宫中设宴。宫中无甚湛若水相熟之人,好在赵朴已在此地相候,
赵朴趋行相迎,寒喧后便将湛若水引至宴席右首首位,又紧邻相陪,下面依序坐了朝中大臣,皆是杨慈亲信。
湛若水放眼看去,对面首位空着,不知留与谁人。紧邻坐了一人,三十出头的年纪,不苟言笑,偏板起脸来比赵朴还显得老成。
湛若水并不认得,便多看了两眼,正好那人也瞅着他,眉眼似笑着,眸色却冷淡。湛若水笑着向那人点了点头,那人亦微微点了点头,便别过脸去,不再看他。
湛若水也不以为意。那人之下,依序坐的是苏皓、王元长、吴炎继、史雄等。
赵朴向他悄声道:“不知为何,陛下今日很是高兴,便临时起意,在此大宴群臣。”
湛若水默默听着。近年来,汉安帝已极少过问政事,只深居宫中澜台修炼以求长生,更封了个叫扶摇子的道长为护国天师,很是倚重他。
湛若水投靠东宫以来,便从未见过汉安帝,现下听得他要出现,心绪莫名有了几分起伏。他偷眼望去,见苏皓、王元长亦绷得笔直,便知他二人心情也是如此。
湛若水低声道:“那人是谁?”
赵朴顺他目光望见苏皓上首那人,心中了然,轻嗤道:“他便是凌若虚,如今已迁为正五品户部郎中,官职虽不高,却也是连越数级,又深得殿下信任,前途不可限量啊!”
湛若水听出赵朴话中的微酸之意,转眸一笑,道:“再越还能越过大人去?”赵朴兀自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
便在此时,有内监高声道:“陛下驾到!”
湛若水便见众内监皆屏气敛息,神情肃穆,只匍匐拜倒,便也跪下拜迎,一时楼中皆高呼万岁,声势隆隆。
汉安帝缓步入楼。
众人山呼万岁罢,不敢抬头,只见得眼前有明黄色衣角徐徐扫过,也知是汉安帝无疑了。
少顷,汉安帝居上首坐定,这才宣起众人。湛若水等一一落座,却依旧不敢抬头。天家威严至此,便是近来风头正劲的苏皓,此时亦不敢造次。
湛若水眼观鼻、鼻观心,低敛着眼眸,听头顶一个尖细的声音道:“谁是湛若水哪?”
他便忙自座中起身,向前一步,恭谨道:“草民便是。”
也不知过了多久,方听上首一人缓声道:“抬起头来。”
那声音平缓得没有任何起伏,没有任何喜怒哀乐,却有无限威严。湛若水便微微抬起头,飞快扫了上首一眼,又赶紧垂下眸去。
原来汉安帝居中,杨慈与一个术士妆扮之人分列左右。
汉安帝形容庄重,只是面色苍白,一多半是终年不见阳光的缘故。术士自然是护国天师扶摇子,此人玄冠道袍,足履十方鞋,形容清癯消瘦,很是仙风道骨,现下敛着眸,仿佛万事不关心。
湛若水虽然只瞥了一眼,只汉安帝眼中那抹震惊与慌乱却看得分明,心下只是冷笑。
上座并无回音。众人心下忐忑,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,整个明光楼,静悄悄一片。湛若水依旧垂着头,躬身而立,不卑又不亢。
殿中又复沉静。吴炎继受不住,低声道:“他妈的,这皇帝老儿玩的甚么把戏!”
“闭嘴!”挨他最近的王元长自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来,吴炎继便不敢造次了。
良久,汉安帝方道:“上官清,你可知罪?”
湛若水淡淡道:“回禀陛下,草民是湛若水,不是上官清。”
汉安帝斥道:“强言狡辩!”
湛若水沉声道:“草民若是上官清,便不会乱天狼,不会招安江南。”
话音才落,他便听得座中一个轻嗤之声,虽微不可闻,他却听得分明,自是苏皓无疑。
“你却扳倒了弘逢龙。”汉安帝道。
湛若水便越发地恭敬了,道:“弘逢龙大逆不道,天下人人得而诛之。”
“乱天狼,平江南,扳倒弘逢龙,你是为了复仇。”汉安帝道:“下一个,是谁?”
此话一出,众人皆惊,连杨慈也变了脸色,唯有国师扶摇子依旧如入定一般,八风吹不动。
湛若水笑了笑,缓缓道:“草民所求,皆已实现,如今再无所求,并无下一个。”
汉安帝轻哼一声,终于有了情绪,冷笑道:“你是聪明人,应当知晓,朕,才是你真正的杀父仇人!”
话音才落,汉安帝周遭侍卫皆拔出佩剑,与湛若水耽耽相视。
空气里似乎带了丝血腥的味道,湛若水只稳稳一笑,拜倒道:“弘逢龙下狱,不日将死,草民已无仇人,更何况……”湛若水抬起头,望向汉安帝,一字一句道:“草民用了二十余年时间,终于明白了,何为求仁得仁。”
汉安帝死死盯着湛若水,只以食指轻轻叩着桌面。叩指之声极细微,只于楼中人而言,却如擂鼓一般,声声入耳。
湛若水面色平静,坦然相迎,心中却是百转千回,思忖将如何应对,好在汉安帝未再刁难,只挥了挥手,湛若水便自退下。汉安帝又道:“苏皓何在?”
苏皓忙不迭出列道:“罪臣在此。”他匍匐在地,竟有些瑟瑟发抖。
汉安帝瞥了他一眼道:“你在怕甚么?”
苏皓道:“罪臣初见天颜,心中惶恐。”
汉安帝慢悠悠道:“起兵谋反,便不惶恐?”
苏皓忙道:“罪臣起兵,皆是弘逢龙逼迫的缘故。陛下英明神武,罪臣望风臣服。”
汉安帝笑了笑道:“你很会说话,与你那个父亲很像。”
苏皓一听,惊出一身冷汗来,好在汉安帝只命他退下,并未再多加刁难。
苏皓归位,兀自拭着汗,偷偷抬眼去看湛若水,不想他正瞅着自己微微笑着,当下面色一板,冷冷地哼了一声。
汉安帝道:“朕今夜既在此楼设宴,则前尘往事,朕不予追究。今夜楼中之人,皆是我朝功臣。朕,只论今后,尔等当齐心戮力,报效朝廷。”
湛若水暗自嘲道:仇人便在眼前,而我却不得不臣服。兜兜转转二十余年,一切又回到从前。虽作如此想,他依旧举杯同众人附和。
汉安帝又道:“朝中弘氏、许氏、华氏三贵坍塌,众卿皆有功劳,只若论首功……”汉安帝微微侧首,看向身侧湛若水,苏皓诸人亦拿眼觑着湛若水,皆有不屑之意。
湛若水只浑做不知,又听汉安帝道:“朕为众卿引荐一人。”
座中诸人便有了疑惑之色,湛若水看了看赵朴,又看了看左边上首的空位,忖道:究竟是何人?
正想着,忽听得楼外有女子高声笑道:“民女来迟了,合该当罚!”
声音娇媚圆转,便如一根羽毛划过众人心间,勾得人心里痒痒的。湛若水暗自惊心,只道:原来是她!
来人正是弄月竹。
弄月竹盛颜绝世,乍一出现的刹那,楼中更安静了。蓦地,有一个酒杯落地,接着,又是一个酒杯落地,不多时,接二连三地不知落了有多少。
吴炎继居于中下首,听见那声音便翘首以盼,是以最先望见弄月竹。他才瞧清形容,立时张大了嘴巴,喉结转了几转,只直勾勾地盯着弄月竹,涎笑道:“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美人儿。”
王元长瞪了他一眼,向苏皓道:“这女人不简单,只怕有些来头。”
苏皓屏住了呼吸,两只眼珠只随弄月竹转动。王元长轻咳数声,他方回过神来,尴尬地笑了笑道:“是。”
凌若虚到底稳重些,只是他看了弄月竹一眼,也是满面通红,当即低下头去。
楼中多是魂不守舍者。湛若水眼神微动,看尽众人失态神色,只暗自哂笑。
弄月竹目不斜视,款款走到汉安帝座前,盈盈拜倒,轻启朱唇,娇声宛转道:“民女弄氏月竹,见过皇帝陛下,愿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
汉安帝笑道:“你原是朝廷功臣,不必多礼,赐座!”便有内监将她引在湛若水对座,居于左首首位。
众人听清是“弄氏月竹”,当即变了脸色。苏皓艰难地咽了咽口水,不敢多看一眼。吴炎继记起先前的轻佻失礼,脸色登时苍白,后背蹿起一股森寒。只凌若虚不知夏皇在江湖中是何等威名,因着与她相邻,头垂得更低了,擎着酒杯的手兀自微微抖着。
湛若水看在眼里,愈发觉得好笑,耳畔听得一声轻嗤,自是赵朴。
落座之后,弄月竹笑向汉安帝道:“民女原打算着早些儿来的,无奈另有事务,是以赴宴来迟,理当自罚三杯!”说罢便连饮三杯酒。
她这一番姿态,很出众人意料之外,立时便博得一阵喝彩,吴炎继最为起劲,眼色意有些疯狂。
汉安帝笑向众人道:“朕能将弘逢龙并三贵党羽一网打尽,多得她鼎力相助!”
湛若水垂眸微微笑着,先前想不明白的,当下都已想明白了,忖道:许凤卿得了繁花老人弓弩,又突然发作,原本十拿九稳,偏这西北精锐与弘逢龙府中死士却都败了,原来是她的缘故。
弄月竹轻笑道:“陛下此言差矣!”
汉安帝便有愕然之色。弄月竹又不急不慢道:“民女不过有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本事罢了,到底还是陛下洪福齐天,有上天庇护,方能大败弘贼!”
这番逢迎颂扬之话从旁人口中说出便觉虚假,偏弄月竹说出来,汉安帝竟是无比的受用,直是龙颜大悦,兀自哈哈大笑。
笑罢,汉安帝道:“你那可不是小本事!岭南弄氏的用毒本事,实在教朕大开眼界!”
汉安帝本威严持重,难见喜怒哀乐,只这弄月竹一来,便就笑了数次,现下更是开怀。
众人便知弄月竹极得汉安帝宠信,越发地不敢造次。只凌若虚不知岭南弄氏江湖之恶,听得汉安帝赞叹,竟愈发钦佩弄月竹了。
汉安帝笑道:“弘逢龙谋反,本事发突然,朕差点就应对不及。好在有弄月竹,不过在禁中燃了几堆篝火,反贼尽皆中毒,朕兵不血刃,竟不战而胜。弘逢龙千算万算,无奈机关算尽,算漏了朕身边有这等奇人,反害自己满族枉送了性命。”
弄月竹只掩唇笑着,待汉安帝说罢方慢慢道:“那毒本叫‘眼儿媚’,入人口鼻皆无恙,只不能入眼。一入眼,人之五脏六腑皆坚硬如铁石,是以这毒又叫‘铁石心肠’。陛下洪福齐天,反贼焉有不亡之理?”
弄月竹言笑间,眼眸若有似无瞟向湛若水。
湛若水似若未见,暗道:江湖中人防范弄氏,只道掩护口鼻、当心饮食便自无恙,却不想这毒是入眼成毒,当真教人防不胜防。果然弄氏在用毒一途,极尽机关精巧,如今蜇伏三年,我更不能小觑了去。
湛若水暗自惊心,座中诸人亦是惊骇至极,连着凌若虚亦起了忌惮之色。那吴炎继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,楼中一时静到极点。
弄月竹唇角轻轻勾起,微有得意傲慢之色。
便在此时,也不知是谁道:“陛下有弄姑娘襄助,是天意如此,弘贼谋反,当真自取灭亡!”此语一出,众人忙皆附和。
湛若水点头忖道:是了,弄氏门内高手零落,为了复仇,便只有攀附皇帝。如今的弄氏,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,妹妹还不知情,我须得尽快知会她才是。
他挂念云未杳,只现下身在禁中,脱身不得,心中便焦虑起来。至于汉安帝与弄月竹又说了甚么,竟是一句也未听进去。
湛若水正自焦躁不安,不经意瞅着弄月竹正睨着自己,心中一凛,忖道:我与她皆投奔朝廷,她自会有所顾忌,一时半会儿也难下手,我如今不安,岂不是自乱了阵脚?
湛若水心间渐渐清明了,便自向弄月竹笑了笑。弄月竹冷冷一笑,轻哼一声,只与汉安帝逢迎。
不多时,汉安帝有了倦意,便命杨慈相代,他自领着扶摇子并众内监宫女离去。
待汉安帝去得远了,杨慈方笑向众人道:“当下天下安定,在座诸位皆是功臣!父皇设下此宴,原是犒赏功臣的意思。来,本宫代父皇敬诸位一杯!”
众人皆称不敢,忙起身饮了。
杨慈指着湛若水道:“若论首功,除却弄姑娘,当推湛先生。”
湛若水忙起身谦谢。杨慈止住他道:“前番有你平定天狼,本宫才得以解释许凤卿兵权。今番有你南下,本宫才得有缘见识苏卿王卿这等英豪。平定天狼、南下劝降,湛先生居功至伟,本宫敬你!”
湛若水忙饮了酒,饮罢笑道:“殿下谬赞了。草民不敢居功,一切事成,皆耐陛下与殿下福泽庇佑,且今日座中诸位皆有功于社稷。此乃殿下之福,陛下之福,亦是天下苍生之福。草民亦敬殿下!”
杨慈直是哈哈大笑。汉安帝离席,众人便松快了许多,不似先前那般拘谨,亦皆哈哈大笑。
湛若水亦微微笑着,不经意瞟到了凌若虚,见他正睇着自己,便举杯遥遥相祝。
凌若虚只是淡淡一笑,别过了脸去,笑与苏皓辈互敬。苏皓封了五品将军,虽是同级,无奈却是武职,是以对凌若虚甚是客气。
湛若水讨了个没趣,倒也不觉为忤,自饮了那杯酒。
赵朴看在眼里,与他频频举杯,湛若水一一照饮了。
杨慈又指着凌若虚道:“这位凌爱卿,当初官小职卑,却将生死置之度外,揭露弘逢龙罪状。凌卿奏本,本宫时时诵读,其中两句,最是大快人心!”
凌若虚一听杨慈提名,当即起身。杨慈又道:“祸国殃人,苍生是何人之臣民?盗权窃柄,天下是谁家之江山?哈哈哈,问得好!”
凌若虚忙即叩谢,正色道:“弘逢龙欺君罔上,天下得而诛之,此乃臣子本份。臣上疏之前,原已备好棺材,为的便是拼死一谏。如今能与诸位共饮一堂,皆是殿下英明果敢,拼力护佑微臣的缘故。陛下之德、殿下之恩,臣感激不尽,定当精忠报国,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!”
坐中诸人皆叫好,湛若水眼眸微转,见得赵朴唇角微微向上勾着。
杨慈命贴身内监郑庸扶起了凌若虚,道:“凌卿忠肝义胆,忠心可嘉,当为朝臣表率。本宫素承陛下教诲,怎能做出让忠臣泣血,让士夫寒心的事来?似卿等忠直之士,本宫不护佑,谁来护佑?”
杨慈此话一出,众人皆道“殿下仁明”。
湛若水又暗暗瞥了瞥赵朴,他只直勾勾盯着凌若虚,脸上微微变色。
便在此时,苏皓起身拜道:“罪臣惭愧。弘逢龙无道,罪臣便只道天下正义不存,却不想殿下早有绸缪。若早知殿下是仁明之君,合当早些来投!”
杨慈便笑道:“苏将军何出此言?古人云,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,如今自拔来归,陛下与本宫欣慰之至。诸位皆是国家的栋梁,只要忠心报效朝廷,自有大好的前程,前尘往事便不要再提了。”
苏皓本要再提为四族平反之事,听得杨慈说“前尘往事便不要再提了”,竟似有言外之意,便只好道:“殿下仁明,罪臣自当改过自新,戮力报效朝廷。”
那吴炎继本已半醺,听得杨慈说“自有大好的前程”,乐得越发地手舞足蹈,当下摇摇晃晃地扶着王元长起身道:“不错,只要咱们忠心殿下,封官晋爵不是迟早的事?”
王元长立时面色大变,重重将他拉回座中道:“你醉了!”复又向杨慈道:“臣等原出身草莽,不识礼数,还请殿下不要见怪。”
杨慈看清王元长形容,含笑向苏皓道:“这两位将军如何称呼?”
苏皓忙赔笑着为杨慈一一引见,又道:“皆是罪臣部下。”复又向吴炎继斥道:“你醉了,还不退下,不可殿前失仪!”
杨慈只笑道“无妨”。虽复如此,苏皓又狠狠瞪向吴炎继,那吴炎继只得闷坐饮酒,嘴上只咕囔着。
弄月竹看尽吴炎继丑态,正要开口嘲讽,只赵朴冷眼旁观了许外,这番起身道:“丈夫处世,当立功名,否则岂不枉废平生?诸位皆是要效忠朝廷的。吴将军所言并无不妥,苏将军何必斥责于他?到底朝廷不会亏待了诸位。”
这一番话说得杨慈频频点头,苏皓便讪讪地应着,只凌若虚的面色有些不好看。
杨慈笑道:“诸位今夜不必拘礼,务必要尽兴。本宫再敬诸位一杯!”众人皆饮了。
宴席正酣,偏湛若水有些意味索然。
凌若虚才饮罢,又斟满了酒向弄月竹道:“姑娘巾帼不让须眉,下官佩服之至,敬姑娘一杯!”
弄月竹略微拾眼看去,凌若虚复又垂下眸去,只谦和温存地笑着。
弄月竹笑了笑,擎在唇边略抿了抿,便放下了酒杯,凌若虚不以为意,自满饮了。
不多时苏皓亦来敬酒。弄月竹斜也自饮了。
吴炎继本惧于弄氏威名而心有怯意,如今见她脾气好得很,陪笑道:“江湖传言果然当不得真,竟都传弄姑娘心狠手辣,如今见了,当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,我见犹怜,我见犹怜哪!”
苏皓听他越说越不像话,当下便喝下了他,又忙向弄月竹请罪。
弄月竹轻嗤一声,不理苏皓,但向湛若水举杯道:“听闻湛相公剪灭弘贼居功至伟,我当敬你一杯!”
湛若水笑道:“姑娘过奖了,皆是陛下与殿下福泽庇护!”
杨慈看在眼里,笑道:“你二人似乎认识?”
湛若水待要否认,又深知不妥,正犹豫间,听得弄月竹道:“曾是旧相识。”
此语极是暧昧,引得众人侧目。吴炎继颇有妒色,一双斗鸡眼酸溜溜地瞅着湛若水。凌若虚亦淡淡地看着他,眼中浮起几分冷意,到底是自持身分,冷冷地哼了一声。
杨慈看出些意味,笑道:“本宫听闻,湛先生在江湖中号为青帝,弄姑娘号为夏皇,说来,二位才是江湖中出类拔萃之人。”
凌若虚这下笑道:“殿下,青帝是那反贼上官清。”
湛若水未及开口,赵朴便笑道:“凌大人此言差矣,当今陛下仁慈、殿下英明,苏将军亦新来归附,四海已然清平,何来反贼?”
杨慈淡淡地看了凌若虚一眼,凌若虚自知失言,登时羞红了脸,不复再言。
弄月竹笑向杨慈道:“若论出类拔萃,神医秋主当仁不让!”
杨慈奇道:“哦?现下人在何处?”
弄月竹咯咯娇笑道:“此人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,殿下竟不知么?”复看了看湛若水道:“湛相公好是小气,这许久了还将殿下蒙在鼓里!”
“弄姑娘说笑了!”湛若水的语气便有些淡了,见得杨慈炯炯地看着自己,徐徐而言道:“草民有个未婚的妻子云氏,不过略会些医术。若论仕途经济,倒远不及弄姑娘多了。姑娘谬赞了!”
湛若水本不欲将云未杳卷入纷争,一门心思只为她开脱,便未见到弄月竹听到“未婚的妻子”之言时,面上浮出的狠戾之色。
他是极尽谦逊,若未料杨慈越发好了奇,道:“是了,向前本宫曾听包显、包贵兄弟言道,说湛先生去天狼见哈术,靠的便是朝阳匕。那朝阳匕本是哈术贴身之物,后来因着哈术与你那未婚的妻子结拜,便成了信物,可是有此一事?”
湛若水心中一惊,迟疑着不知如何做答,杨慈又道:“本宫还听闻哈术为其叔父扎合并弘贼下毒陷害,几乎便要丧命了,也正是靠着你那未婚的妻子方捡回一条命来,对是不对?”
湛若水笑道:“不过误打误撞罢了!”
杨慈手一挥道:“岂是误打误撞,一个女子能去天狼,单凭这份胆识便是常人不能及。她救了哈术,哈术如今为朝廷牵制住了扎合,使得天狼不足为患,说来也是朝廷的功臣。”
他正说着,郑庸又附耳不知说着什么,直说得杨慈不住点头,又看向湛若水道:“是了,向前平息扬州瘟疫,据说她功不可没。”
湛若水面色不动道:“殿下有所不知,扬州瘟疫能得平息,皆赖一位叫秦用的神医,此人在京中极有名气……”
湛若水话未说完,弄月竹已笑道:“湛相公恁地谦虚了!你如此遮掩,是怕殿下害你那未婚的妻子不成?”复又向杨慈道:“殿下有所不知,湛相公此前曾身中阿耨多罗之毒,眼见便活不了了,也是他那未婚的妻子救回来的。殿下您说,这秋主厉害不厉害?”
杨慈看着湛若水便有了不悦之色,只向弄月竹道:“阿耨多罗是甚么?较之你弄氏毒药若何?”
弄月竹笑道:“阿耨多罗,号为无上至毒。饶我弄氏满门剧毒,不及阿耨多罗一星半点。”
杨慈道:“果真如此?”
弄月竹道:“果真如此!”
此时苏皓亦附和:“弄姑娘固然自谦了些,无奈阿耨多罗实非凡品。”
杨慈“嘶”了一声道:“天下竟有这样的人物,本宫竟闻所未闻。湛先生,这便是你的不是了,且不说云氏不凡,便是凭她于社稷有功,也当上奏才是,何以隐瞒不报?莫非还提防本宫不成?”
湛若水忙即出座跪拜,口中连称不敢。杨慈遂又道:“改日你带她进宫,本宫要亲自见见她!”
湛若水无奈,只得应允。借着起身,他微微抬眼看去,见那弄月竹面有得意谑弄之色,凌若虚眼中妒意愈盛,只苏皓高深莫测地看着他。
湛若水暗暗地叹了口气。一场宴席,众人各怀心思,直到人定方才罢休。杨慈自去不表,却说才一罢宴,湛若水便召来封五,与他如此之般耳语了,封五便急急出宫而去,他自与众人道别。
湛若水正欲离去,不想被弄月竹叫住了。他眼眸一沉,只得止步,转身含笑而视。
弄月竹缓缓走到他面前,低声笑向他道:“你一定很好奇,我是如何攀附上皇帝的。”
湛若水淡淡笑了笑,道:“那是姑娘的事。”
弄月竹充耳不闻,自顾自道:“我跟陛下说,我跟弘逢龙有仇,陛下却不以为意。不得已,我只好说,我跟上官清有仇。你道结果如何?”她兀自笑了,柔声道:“弄氏满门皆受重用。你万想不到罢!”
湛若水没有说话,只静静地看着弄月竹,笑了笑道:“姑娘为何要与我说这些?”
弄月竹冷笑数声,凑近湛若水道:“陛下用弄氏,本不为对付弘逢龙,是来对付你的。不是我要复仇,是陛下要你的命啊!可惜啊,换了名字,立了大功,朝廷依旧容不下你!”
弄月竹说罢只是哈哈大笑,笑罢又咬牙切齿道:“云未杳借弘逢龙的权势,压制我弄氏满族。如今,我便要借皇帝的权势,以牙还牙!你们欠我的,我会一一报还。”
湛若水淡淡道:“如此,我与她便恭候姑娘!”
凌若虚远远地站着,见得他二人有说有笑,面色愈发地难看了。
虽说早派了封五回去通风报信,湛若水到底放心不下,出宫后便匆匆回府。
才一回府,他便去了云未杳的院子,只在院门前被封五拦住。
湛若水忙道:“你可与她说了?她如何回的?”
封五讪讪道:“都说了,姑娘回说‘知道了’?”
他素来滑稽,学着云未杳清冷的模样说话,便更滑稽了。
湛若水哪有心思顽笑,急道:“没了?”
封五双手一摊道:“没了!”
湛若水心下黯然。云未杳早已入睡,院中黑沉沉一片,他不肯离去,只在院外徘徊,忖道:她还在怨我。她上回与我怄气,是我言语莽撞的缘故,我自与她赔了礼,便也过了,如今却是弘少均身故。虽说是弄月竹害死的他,到底是我为了复仇,才让他走到这步田地,我却如何与妹妹赔礼?终不能还她一个弘少均罢!说到底,她还是在意他的,到底是两辈子的交情,几十年的青梅竹马!
湛若水越想越气,兀自不知自己钻了牛角尖。
他满腹愁郁不知如何排遣,蓦地又想起一人来,忖道:回京这许久还未曾去见过他,左右心下烦闷,倒不如与他说说话。
他叫来孟飞吩咐了,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了。
湛若水要去见的是弘逢龙。云未杳不肯理他,他此时最想说话的人,竟是自己的仇人。
弘逢龙是重犯,与许凤卿、弘少则等被关押在天牢最深处。
走在死寂的牢中,湛若水有恍惚之感。三十多年前,他的父亲就在被关在这里。
湛若水冷笑: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果不其然。
便在此时,湛若水瞥见身侧牢中之人有些熟悉,便顿住了脚步。
那人正是弘少则,他蓬头垢面,早没有从前贵公子的气派。见得火光晃动,弘少则亦向湛若水看来,眼神呆滞而无神。
湛若水暗叹了口气,又复向前走去,路过了关押许凤卿的牢房。许凤卿听得脚步声,缓缓抬起头,与与湛若水目光相接。他冷冷地瞅着,复又面无表情地别过头去。
湛若水暗叹口气,道:昔日三贵,便是这样的下场。
他再未停留,只又走过了一条长长的通道,便到了关押弘逢龙之处。他命孟飞守在通道的尽头,自己径直去见弘逢龙。
弘逢龙一夜之间仿佛就老了十数岁,木然坐在角落里,原先的气势一去不复返,只剩了苍颓。
湛若水立在阴影中看了许久,轻轻地叹了口气。
牢中很静,弘逢龙敏锐地察觉到了,慢慢向阴影抬了抬头,瞅了半晌,哑着声音道:“既然来了,就请坐罢!”说罢指了指牢外狱卒常坐的椅子。
湛若水自阴影中出来。弘逢龙动了动身子,眯缝着眼看了看牢外的湛若水,冷冷道:“今夜汉安帝大宴功臣,你不在禁中,却来见老夫这个阶下囚?”
“果然‘百足之虫,死而不僵’,前辈落魄至此,消息倒灵通得紧。”湛若水笑了笑,又道:“宴席散了。”
弘逢龙淡淡道:“你们老四族,不也如此?”他见到湛若水面上微微的笑意,又道:“很热闹罢!”
“索然无味!”湛若水顿了顿又道:“不及相爷远矣!”
“这等热闹,老夫看了一辈子,早就看厌了,当真无味得紧!老夫何等人物,无奈竟与这等无趣之人为伍,当真可恼!”弘逢龙说罢与湛若水对视良久,蓦地笑了,道:“很好,临到末了,老夫还能遇到你这样一个对手,倒也死而无憾。”
弘逢龙先前的颓败荡然无存,似又成了朝堂上那个专权弄柄、睥睨天下的权臣。
湛若水迎着他的目光道:“有前辈这样的对手,亦是我之幸事。”
弘逢龙道:“老夫没有输在你手里。”
湛若水点点头,弘逢龙哼了一声道:“老夫横行一世,连汉安帝都被老夫逼得躲进澜台,不想却输在小人手里。他们应该谢你,若没有你平定天狼、招安江南,他们动摇不了老夫。赵朴、凌若虚,算甚么!那弄氏,又算甚么东西!”
湛若水叹了口气,弘逢龙所言是实情。
弘逢龙道:“赵朴、凌若虚辈,以国士自诩,动辄以天下苍生为已任,不过借虚名谋实利罢了。老夫生平最看不起的,便是此等虚伪之人。有老夫在,此辈绝无出头之日,是以他们恨老夫入骨,恨不能取而代之。”
湛若水笑道:“好一个‘取而代之’!”
弘逢龙亦笑了。湛若水又道:“前辈所用之人,如华棣、许凤卿者,皆世之大材,次者也是苏皓这等人物。”
弘逢龙本自拈须频频,听得“苏皓”二字,只冷冷道:“苏皓不及其妹远矣!”
湛若水笑道:“在下自幼便认识苏皓,若无家族浩劫,他不过平常世家公子,因着半生磨砺,竟叱咤一时,岂是闺中女儿可比,前辈何以有此一说?”
“明人面前不说暗话,你心底明镜一般,何必绕着圈子套老夫的话?”弘逢龙冷笑道:“老夫便不妨直言,老夫用人,看中一个‘情’字,华棣、凤卿并灵儿,皆是有情之人,皆有系情之处。偏苏皓辈,最是狠情绝意。这等无情无义之人,老夫不用!”
湛若水点头道:“前辈所言极是。许凤卿,在下鲜有交接,便不好多说,只华大人系情于天下苍生,灵儿系情于……系情于至亲之人。至于苏皓之情,在下真真看不出来。”
弘逢龙哼道:“是以苏皓能逼亲生的妹子用身子侍奉权贵,能自残以阻你去碣石取夭桃,是以赵朴辈动辄便道‘武死战文死谏’,是以那凌若虚,上疏弹劾老夫之前便备好棺材。世人皆道此辈刚正峭直,却不知此辈最是无情狠绝。连自家性命都不顾惜的,能指望他们顾惜别人性命,能指望他们怜悯天下苍生?”
湛若水静静听着弘逢龙陈词,蓦地笑了,道:“有情之人,便有弱处,最好驱使。无情之人,便无所顾忌。无所顾忌,则一切皆可抛舍,包括自家性命。莫非这便是先贤所谓之‘无欲则刚’?无欲无求之人,只怕前辈想用也用不了罢!”
“所谓无欲无求,便是有大欲大求。”弘逢龙瞪着他道:“君子多情,小人多欲,老夫平生最不屑者,便是小人。”
湛若水笑了笑,旋即话锋一转道:“二十多年前,烟兰下毒害我,是奉前辈之命罢!”
弘逢龙怔了怔才道:“那许久远之事,你不说,老夫竟差点忘了。”他复又笑道:“不错,她是听命于老夫。”
湛若水叹道:“二十多年前,在下虽有些声势,无奈根基尚浅,不想前辈竟如此看得起。”
弘逢龙叹道:“你与华棣、凤卿不同,若不用点手段,难以用你。可惜,棋局正酣之时,你竟投海自尽,生生乱了老夫一盘好棋。”
“便是乱了前辈之局,但凭天狼一手,前辈业已扳回一城,依旧稳座了几十年的朝堂。”湛若水看弘逢龙神情颇为自得,也自笑了。
弘逢龙又复凝视了湛若水许久,叹道:“你不肯入我局中,偏却与他人做了嫁衣裳。”
湛若水笑着叹息,弘逢龙又道:“你去天狼的目的,老夫看得很清楚,一则断老夫根本,再则为你自家寻退路。断老夫根本,却将功劳拱手让与了弄月竹。为自家寻退路,到底是权宜之计。你如此辛苦奔忙,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,老夫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反被聪明误了!”
“许是运气差了点罢!”湛若水笑了笑,不欲就此深谈,岔开话道:“烟兰本是华棣暗中为我挑选的妻子,相爷能收为己用,必是费了很大一番工夫罢。”
弘逢龙道:“这有何难?老夫如何用的灵儿,便如何用她。”
湛若水垂眸笑道:“不错,在下差点忘了,前辈很会用人。”
他将“用”字咬得极重,顿了顿才道:“灵儿投海自尽了,也在碣石。”
弘逢龙愣了愣,许久才点头笑道:“倒也是她的归宿。”
看着弘逢龙脸上淡漠笑意,思及苏灵儿半生苍凉,湛若水心中怒意陡生,恶意渐起,暗道:若他得知了弘少均的死讯,不知是否还能笑得这般从容?
越是看弘逢龙的笑容,湛若水越觉刺眼,当下板着脸,冷冷道:“前辈好是无用!”
喜欢阆山梦请大家收藏:(m.vipxiaoshuo.com)阆山梦VIP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