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鲁背脊挺直,双手自然下垂,指节略显发白。
他的脚步早已停住,却没有任何踟蹰。
房里只余下灯光在桌面缓慢跳动,将他的影子拉长,贴在地砖边角。
他站得静极,肩膀微微前倾,好似将长期压在肩头的责任牢牢收入骨肉。
司老爷子的话音刚落,空气仿佛被这份信赖搅起微妙波澜。
屋内静得能听见柜顶老钟的轻响,窗外风偶尔掠过树叶,一些细碎声响溢入屋来。
老鲁微微转头,又把视线收回脚下。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,眼底沉着晦暗的光。
在昏黄灯下,老鲁迟疑了片刻,肩上的衣襟似乎随呼吸轻轻拢紧。
直到片刻后,他退后两步,鞋跟与青砖地面摩擦,发出几乎难以分辨的细声。
他嗓音压得极低,就连一句普通嘱咐都带着分外慎重:
“那老爷,今夜您早些歇息。外头风大,夜露重着呢。”
司老爷子没有回应,依旧坐在椅上,身体微微陷进椅背。
他闭目不语,鼻息随着夜色变得绵长,手指搭在膝盖上,指尖偶尔轻动。
沉默间,他语气平稳,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,却无可撼动:
“没事,我这老身体还能撑得住。你去吧,把门关好,今夜可得安稳点。”
房里的光再次黯淡一些,墙上的影子悄然收缩。
老鲁轻轻调整步伐,脚下尽量无声。
他回头望一眼,确定司老爷子的目光未再追随自己,
便用掌心抚平门上粗糙的木纹,将门关得严实。
门“咔哒”一声,清脆却不扰眠。
院中夜色浸浮,司老爷子缓缓睁开双眼,神情愈发深远。
他眸光绕过桌角残留的茶香,落到气窗外淡银色的院墙,
月色斑驳地洒落在他宽阔的额角和扶手上。
隔着紧闭的门,房内更显寂静无声。
花坛靠近窗棂的位置,有风悄然经过,初春的新绿在月光下颤动,
枝条细微摆动仿佛也感应到主人的情绪。
整个院落被夜压低一寸,连浮尘都安静落定。
短暂的静谧后,司老爷子的嘴角动了动,却没有立刻开口。
他的喉结轻轻滑移,呼吸渐趋平缓,像是在夜色之中咀嚼过去的时光。
片刻后,那低语终于被释放出来,既像诉说给自己,也像抛给老去的年轮:
“小幺啊小幺……你莫怪爷爷管的忒多,每一步都替你拨算得紧……”
他低低叹了口气,呼出的气息在静谧夜色中略带些沉重,掌心缓慢摩挲着旧藤椅的扶手,
有些粗糙的纹理从指腹下传来。
手背贴在椅面上,微温里夹杂了未褪的微凉。
室内光线暗淡,椅旁的灰影拖得很长。
那细密的木纹仿佛藏着整个司家的隐忧与希望。
指尖偶尔停顿,似乎触到了嵌在木缝间的旧痕,
动作也因思绪杂乱而略显迟缓。
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,掩映在窗外风动叶响之中。
司老爷子此刻坐在椅中,肩膀微微向内收着,不自觉地垂下头,
他的两手安稳地搭在椅扶手上。
背脊微微弯曲,但满身的气魄,却像被夜色打磨得柔软下来。
屋里的灯泡洒下稀疏光斑,在他脸侧投下不甚明显的阴影。
院外的风声时紧时慢,推窗而入时,连带一股花木清甜与泥土潮湿,潜入他的鼻息。
他呼吸稍慢,鼻尖轻微抖动,空气中的湿润感覆盖住心头燥意。
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,使房间更显静谧。
他没有立刻闭眼,反倒望着那扇紧合的房门,眼神凝在门框边沿,
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绕圈。
在黄铜暗扣下凝了几秒,呼吸略有顿挫,
像想起什么便迟迟没有移开视线。
这一夜的对谈,把心头许多说不明道不清的执念,一一勾了上来。
肩膀微微抽动,他的嘴唇悄然收紧,前额浮现浅浅沟壑,
空气沉着无声地流转,余音在屋里久久不散。
司老爷子缓缓收回视线,瞳孔里映出深沉的烛光虚影,昏黄亮斑摇曳不定。
他右手突然用力握紧椅把,指关节微微泛白。屋外风过树梢,窗框跟着发出轻响。
年纪大了,常讲“日暮途远”,
不由自主地觉得时间流逝太快。
可真到了两鬓全白,岁月如盐洒落肩头,他才更加分明,
每一桩过往都像是骨血脱皮般清晰。
老爷子坐姿没变,眼角因用力不易察觉地跳动一下。
他的手掌摁在藤椅上,指腹轻缓地摩挲着把手上那一丝已经裂开的痕迹。
手心滑过破损之处,停了片刻,呼吸随之微颤,掌骨纹理更深。
年轻的时候,哪晓得什么叫怕?
闯事、拼命、迎着风口浪尖搏命杀进,衣袖曾经卷起风尘,脚步起落间还带热气。
他的视线从门口慢慢转回,面部淡然无波。
这副身子仿佛就是刀枪不入。
可人老了,心气没散,骨架却软了下来,背部偶尔传来不明显的酸楚。
他偏了偏头,喉结滚动,手掌仍压在椅把上。
唯独那一点点宽厚的柔情,比铁都还硬,捏死都舍不得松。
“小幺……”
他把孙女的名字嵌在舌尖,低声咀嚼,每一遍都几乎融进了静夜里。
那声音刚好掩在窗外微风穿过树叶的细响之间,很轻,却脉络分明,
在昏黄灯光下随他呼吸轻微波动。
从她落地啼哭到如今身姿挺拔,屋角那盏老式壁灯投下一块温暖淡影。
司老爷子握着拐杖指尖有些发凉,台历上零散的字迹映入眼底。
他觉得自己见惯沧桑,从不轻易动容,可只要谈及这孩子,心口总有种无言的牵扯。
哪怕清楚她自有分寸、主见极强,年年有新主意,难得安稳,
他却下意识总把她拢在臂膀之内不敢松手。
房间一角搁着小幺童年的旧木马,他目光偶尔触及那处,唇线不经意收紧。
这种无法克制的关怀,仿佛晨雾缠绕,任谁说也理不清。
他明白,无论小幺再怎样鲜活独立,只要放开掌心那一瞬,
好像整个家族的信赖都被抽离。
司老爷子呼吸悄然滞住,
想到幼时种种荒唐缘由,让她以男孩身份长大。
桌上的老照片边角翘起,他捻起一张摩挲粗糙纸面。
多年习惯早已养成,小幺握拳跨步的身影依然停留在他的回忆里。
椅子被身体轻轻带动,发出“吱呀”作响,声音断续环绕房间。
那颤音和槐树下小时候挂的风铃、青石砖巷子里半夜归家的淡淡杂响此刻重叠,
每一次晃动都牵连着记忆缓缓回返。
司老爷子眉峰依旧紧锁,
嘴唇贴成一条直线,
手掌在膝头轻敲片刻,
终于整个人稍有松动。
他移开视线,望向门边低垂的灯绳,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。
“唉,人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……我这是老毛病又犯了!”
他微微倾身,笑出一声自嘲,拿茶杯抿了一口水,眼里闪着沉稳的思量。
其实追根究底,小幺从来不是让人少操心的那种孩子。
她骨子里带韧劲儿,学什么都带点猛劲儿,
闯祸比别人迅速,转身却也能想出新法子收拾残局。
桌面上还剩几本字帖,他用手背扫了扫灰尘。
正是如此性格,才格外切合他对后人的期待。
指尖落在杯沿,司老爷子静静凝视窗外夜色,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。
一家人的气脉和骨头,不该全都是依赖和顺服,也得有七分狠劲和三分傲气。
只是,这份傲气有了护持,才不会叫人欺负了去。
夜风透进房间,窗纱被轻轻掀起一角。
空气中浮动着一缕微香,安静地萦绕在书房的桌案旁。
墙上的挂钟指针缓慢游移,台灯投下的淡黄光线将桌面文件的边角切割得分明。
司老爷子坐在靠椅上,指尖点了下桌面。
他眉心微拧,下巴略略扬起,额前几缕银发随夜色晃动。
他望向窗外深色的轮廓,眉宇间凝出更深的阴翳,像是在不动声色间拨开压在心头的薄雾。
世道终究变了。
他视线从窗外低回,落在昏暗处墙面斑驳的影子上。
娱乐圈那些陈年的旧账与尘埃,他虽未言明,却早已清楚其中曲折。
他缓缓整理袖口,手掌摩挲着扶手边缘。
小幺既然选的是这样一条难走的路,那些应付不尽的流言蜚语、无端的猜测排挤,总难免叫人辗转反侧。
客厅那头的钟声断续传来,声音在清冷的夜里显得空旷悠长。
他瞥了眼桌角摆着的家族旧照,照片边框磨得光滑。
家业与权势虽然是锋锐的壁垒,小幺面前或许看似是张底牌,
可细想起来,更多的时候,这些身后巨大的影子,不见得就能替她挡住所有风浪。
他扣了会儿玳瑁烟盒,没有点燃,只是慢慢旋紧盖子。
这份光鲜的靠山,在世人眼里耀眼夺目,真实处处,
却往往招来窥伺与非议。
那些攀比或暗里的提防,比烈日下的暴雨更难预料。
他好像养成一副老父母的病,整日计较琐屑,
他说时轻叩桌面,嘴角扯起点讽意,对自己的心结一笑置之。
但指尖停滞了两秒,无声地收了回来。
他遥望天花板上灯影晃动,角落几缕灰尘在光柱中漂浮。
他没有出声,心底却隐约有些受制于夜色的沉默弥漫开来。
其实还是不甘心。
椅背轻响,他坐正了些,手指在膝上相互碰触。
那份牵挂盘桓不去,分明舍不得,也难以真正放得下。
嘴上夸夸其谈,大事让小幺自己做主。
但楼上传来的脚步声、门闩的细响,
以及宅子里任何风吹草动,他无一不是第一个知晓。
不仅是老鲁,连院里的佣人,他都要逐一嘱托,务必事事周到,别叫小幺受丁点委屈。
自小到大,在这宅院里,谁都懂要将她妥善照应。
他抬手揉了下鼻梁,将纸巾捏紧。
想说“放手”二字,仿佛轻巧,落到行动上,却如负千钧。
每一步都踟蹰,每一次放松都是挣扎。
这个“放手”二字,说得容易,做起来比登天还难。
身为男人,只容忍别人嘴里的自己锋芒毕露,却绝不允许自家女人受半点委屈;
他坐在藤椅上,指尖缓慢地摩挲着椅把,椅下微光落在脚边,映得地板冷静无声。
厅堂里很静,时有风吹过门缝,虚影晃过桌角的花瓶。
他收回游移的视线,目光凝结在一方陈旧的茶几上,
指节微曲,指腹蹭过桌面细微的灰尘,仿佛藏着许多未出口的话。
更不愿那些生着狼性野心的后辈子弟,夺她芳心、伤她情致。
他呼吸放缓,唇角收紧,听见远处钟表拨转的咔嗒声,一点一点划破夜的沉寂。
他眉头平整,眨眼时眼底寒色闪现,又迅速归于沉寂。那股莫名的压迫感,悄然笼罩在整个客厅内。
司老爷子喃喃念着那个名字,眉梢眼角泛起一缕冷意。
屋顶上的灯光斜洒下来,映在他发白的鬓角和皱纹深处。
他将手中拇指贴合掌心,语句断续如夜风吹动窗纱。
他当然知燕裔不是泛泛之辈,那小子确实是沉稳有担当之人,
想到这里,他下意识瞥向墙上的一幅旧相框,
鼻息若有若无地起伏了一瞬。
椅背被他的脊背轻压着,肩头并未松懈一点,
眼神扫过房间堆叠整齐的书本,像是在权衡某个复杂的抉择。
但,再怎么优秀,也不意味着对司家小幺的关心能放任无度。
他将脚下毛毯一角平展开,抬眼望向天花板,像要在琐碎纹理间寻得答案。
空气里弥漫着陈木的味道,与窗外青草的气息混杂,叫人不能尽释心头的牵挂。
他目光深处忽然闪过一抹精光,如山雨欲来时,乌云暗压拦住了所有光亮。
那一瞬间,他的手指僵直,身形微不可见地前倾,
呼吸沉着下去,屋内的气氛仿佛陡然沉凝起来。
什么样子的男人能配上司郁,真得要仔细瞧瞧。
司老爷子右手控制不住地收紧,虎口的苍老皮肤贴着椅把起了褶,
淡淡的汗痕渗出,与掌上的茧印融为一体。
他收紧手掌,掌心的汗意与浅浅的茧印融合一起,默不作声地嵌进藤椅上的痕纹。
一阵微风带动窗帘轻轻晃动,他的身影在光幕下拉长,不动声色地压进屋角。
但转念一想,司老爷子又苦笑一声。
嘴角略扬又滑落,脸上的肌肉松开紧绷,眼神低落回到自己掌心,指尖小幅度点动藤编。
人生到了这个年纪,已不愿再轻易批判谁。
他无声地叹了口气,胸膛随之略显起伏,
侧耳捕捉着屋外偶尔传来的小动物脚步声,时远时近。
身上的老式羊毛背心温度恰好,不冷也不热,
衬得人一时懒散下来,褪去伪装。
往昔所走过的那些泥泞小路,也曾让他追悔莫及。
他的眼神随着思绪慢慢游移,落在写字台边的一截残旧毛线,
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滞重,仿佛掌心残留那些年少轻狂的痕迹。
他低下头,鼻尖轻微抽动,眼角几乎看不出地颤了颤,双手握紧又放开。
静谧之中,时间像被无形拉长,每一次呼吸都格外清晰。
他怕的不仅是旁人眼光,更多是小幺心头的那一丁点失落和伤痛。
他生怕小幺被什么狗男人欺骗受伤。
椅下的木纹顺滑冰凉,他指关节无意间敲击几下,
声音短促,被厚重窗帘挡住窗外余音。
窗外月亮高悬,寒辉拂在地毯上,为室内添了一道无声的银幕。
藤椅轻晃,主人翁的影子安静投在地毯一隅,
四周光线简洁分明,没有多余躁动。
司老爷子忽然退去所有威严和锋锐,
只剩下一位旧人、思孙成疾的老人。
他手臂环绕在自己胸前,掌心稳稳落在衣襟褶皱之上,指节因微微用力而泛白。
他那姿势像是在护住心口曾经的新鲜脆弱,
红豆般渺小却至关重要。
眉眼间没有半分动摇,
停留着平静中紧绷的神色,
坚定在疲惫里愈发凝聚。
屋内的灯光映在他宽厚肩膀上,照出几条浅浅的光带。
空气中静谧无声,连窗外偶尔传入的风声似乎也被压低了分贝。
他目光投向尚未完全阖起的门扉片刻,而后又缓慢收回视线。
他清楚地明白,风暴从无尽头可言。
明日无论阳光怎样温柔,晨露滑落阶前,他仍旧背负着整个家族的重量,无从卸下。
那些隐在岁月里的责任还印刻在他的每个动作里,
即便再难,也必须守住小幺脚下的路径。
“哼……”他略微扬起下巴,椅背轻轻吱声。
他眸色锋利如刀,却不失耐心,
话语出口带着一份柔和的耐性。
“我的小幺,是司家的一片天。只要我还能坐得住这张椅子,无论外头谁起了什么异心,都别妄想动她一根头发。”
说完这句话,他后背贴紧藤椅,手指在扶手处缓缓收拢又松开。
紧绷的肩线逐渐弯曲下来,唇角却不自觉收起惯常的严厉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释然。
他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柔和许多,但神情没有软化,
反而显出由来未有的静默与果决。
斑驳灯影拖曳身形在雕花木椅背后,室内气温略微下降,他把披巾拉了拉。
灯光穿过窗棂洒在地板,桌角上一卷旧报纸被夜风掀起一角。
他闭上双眼,长呼一口,睫毛在颧骨上留下淡淡阴影,
只是屏息凝神,仔细聆听屋外风声与钟表滴答。
廊下老梧桐叶低声摩挲,院墙边偶有枝条轻响,夜色逐层加深。
他嘴角略微翘起,那笑意不张扬,只是静静流露,如温存的旧事浮现脑海,
只不过此时,他所珍重已不是过往年少荣光,
而是眼下牵系全家的托付。
他在不动声色间,于心底轻声呼唤:
“小幺,你要记得,爷爷在呢,什么都不用怕。”
沉沉夜色下,藤椅缓慢晃动着,载着司家百年风雨,
载着他满腔的爱与忧愁,一点点滑向更深的守候里。
院内夜色渐浓。
墙角下,一盏灯将温白光投在青石地面,照出斑驳印迹。
司老爷子独自倚坐在摇椅,一只皱巴巴的手还按在那根藤椅扶手上,
他的指节略微发白,手背青筋隐现,仿佛在适应夜间微凉的空气。
指尖轻轻摩挲着藤椅纹理,动作缓慢而细致,
摩擦里带着无声迟疑,不知是在抚摸时光的裂痕,
还是想拢住记忆里残留的一缕温柔。
窗外风送进来低低花香,仿佛吹动了院中枝叶
;草木的影子被斜斜投在老屋窗口,随风摆动,
把屋里的静谧勾勒得愈发深沉。
前桌的茶具未收,余温早已散尽。
司老爷子并未真的困倦,头微微后仰,眼皮略跳。
他的呼吸平缓却不均,心头的思绪一阵阵涌上来,
如同夜里远方偶尔断续的潮声,扑打着旧日岸边。
他半垂着眼帘,仰望室顶灯光与夜色交接处,
仿佛能透过微暗灯光之间的空隙,隐约望见许多年前黄昏的模样,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。
那个女子就在记忆的斑块里站着,发梢微湿,眉眼间带着浅浅笑意。
她发梳简单,素朴青丝簪别在耳侧,整个人安静立于司家老石墙下。
她身上的布衣干净且湿润,阳光曾在褶皱上停留。
袖口收拾得极细致,那双手刚夹好几件晒干的衣物,却在转身时,还不忘回头瞄他一眼。
那时候的司老爷子,还年轻,背脊挺直,说话带着棱角与冲劲,
可当他望向她,剩下的狠劲似乎都化开了,
只觉自己像只撞进网兜的小兽,被她的温柔轻轻托住。
“阿沁。”
他心头低念夫人的闺名,嘴角随之牵动,
浮现出久违的温存,指腹在椅把上不自觉地紧了又松。
“你还记得吗,我第一次与家里争吵,就是为了见你一面。”
明明已是银发白鬓的老人,额角细密的纹理在灯光下更显清晰,
指尖搭在膝盖上微微收拢,可此刻,他的唇线柔软下来,原本紧绷的下颌也悄然松弛。
仿佛回到如同少年般稚气的时刻。
他的目光低垂,玻璃窗外夜色寂静,屋内只余时钟滴答声,
记忆像湿润的风轻拂过鬓边。
他还记得,那场大雨,自己披了蓑衣,纺布衣角沾着泥浆,
鞋底陷入烂泥里一步步向前。
雨水顺着发梢滑落,掌中紧攥着那袋糖果,
一口气冲到了阿沁家门口,只为递上一袋买来的糖果。
“别人都晓得我司家是个硬骨头罢,”
司老爷子喃喃道,手指习惯性地摩挲膝上的茶杯,
杯身温热渗进掌心,
“但只有你,敢拿根柳条抽我的手背,还骂我莽撞。”
他语调带轻微起伏,目光飘到屋角那把旧伞上,唇边浮起一点短促的笑。
他的话里夹着笑意,也有些苦涩。
桌上微光映着他略显苍老的面容,那些年少时被责备的羞怒,
都悄然随着雨声消散,化作日复一日的温柔依赖。
他忍不住伸手,指腹从那裂开的藤椅纹路滑过,
木屑磨蹭皮肤,闭着眼也能触到岁月雕琢下的斑驳。
屋里静极了,他的呼吸因碰触旧物而稍慢半拍。
司老爷子的神色逐渐柔和,眉头舒展,嘴角弯起,眼里竟隐隐发亮。
呼出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里变得悠长,被怀旧填满间隙。
“阿沁,你那双眼睛,总是跟春天一样。”
他的肩膀微微下沉,话音未落,指尖却在椅扶上按了一下。
他自言自语,“眨着眨着,就把我所有脾气都揉没了。”
思及旧人,他心跳都随之慢了半拍。
那些风里雨里的日子,两个人并肩撑过。
院子里总有风,把竹叶刮得细碎作响,偶尔一场急雨自檐下流淌成线。
无论是宅门里的闲言碎语,有时远远传来低声议论,落进走廊的阴影,
还是外头乱世的腥风血雨,夜里传来街头吵闹的闷响,
窗纸微微晃动,她都只是静静地站在自己身边。
从未退缩分毫,始终在自己左右。
屋内光线忽明忽暗,她偶尔放下手中的针线,
靠近为他披衣,带着淡淡莲香。
有一次,司老爷子在外闯祸。
那天傍晚风比往常猛烈,门厅积了几片湿泥。
他推门进来时步子有些蹒跚,衣角残留着污迹,发梢还沾了血迹。
手背开裂出鲜红的痕,袖口藏不住狼狈,
呼吸间带着压抑怒火,进屋便不再多看旁人一眼。
回到家里一身狼狈,满手鲜血,背负着半天的怒气,谁也劝不动。
他面色阴沉,只在院子里来回踱步,偶尔停下,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屋里的气氛仿佛随他的脚步一同凝滞。
下人递来的药酒,他推开不肯接,
有几次抬眸,眼中全是隐忍。
他记得阿沁只是悄悄在厨房蒸了一罐温热的莲子粥。
厨房炉火小心加温,锅盖上细密水珠滚落成串。
她没有发出太多声响,连动作都很轻,
她只将粥盛好后,托着瓷碗,趁着夜色将它端出来。
什么话都不多说,只递了碗过来。
相对无言,她把瓷碗搁在他掌心,微微点头,随后避开他的视线,
将桌上一只空盏轻轻挪至一旁。
灯光映出粥的热气,在空气中浮动几下。
那一刹那,他心里的所有风浪都归于静水。
莲子的香气温吞,手指触到瓷碗尚有余温,
他胸膛压抑的急促渐渐缓和。
屋外风声减弱,夜色也安静下来。
“你从不问我成败,”
司老爷子叹息着,眸色深沉,“只看我安危。”
他说时下意识低头,眼睫遮住目光,声音散在半空。
指尖无意间摩挲着碗沿,不肯松开。
他的话极轻,像怕惊扰梦里的夫人,眸光定在空处,不自觉地泛起一层湿润。
他微微垂首,喉咙动了动,努力平复呼吸,却止不住眼角的潮意。
司老爷子用力握拳,仿佛还抓得住她温暖的手掌。
他手背青筋绷紧,一瞬轻轻收拢,又慢慢摊开,
指纹里仿佛还存留着昔日微凉的触感。
他曾骄傲地以为自己能为她挡住所有风雨,可命途难料。
夜色下影子拉长,他曾在书房窗前驻足许久,
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坚硬,
风雨都拦在门外。
可后来才知道再多守护也会力有未逮。
病魔突袭的时候,老爷子的全部坚强都化为无力,屋里弥漫药味,床头的病历本翻开到新页。
他只能在病床边守着她苍白的脸,紧紧捏着她瘦弱的手,嘴唇微颤。
每一次她指尖抽动,都是他强作镇定地俯低身影,
只让自己的手掌更贴近她的掌心。
“你啊,”他苦笑,声音低哑中带着不可遏制的柔情,
“总比我勇敢。你临走那天,居然还反过来安慰我,说司家以后交给我,你不用牵挂。”
他指尖掐进掌心,用力到微微发白,汗水顺着掌纹渗出,在灯光下凝成浅薄的湿痕。
眼眶渐红,他盯着灰暗的桌面,目光里晕开淡淡水意,
却又死死压着,没有让泪珠滑落,只在睫毛间打转。
房间深处的钟鸣声隐约传来,窗外风声一阵强过一阵,带动半开的窗纱扑簌作响。
司老爷子的身形在晃动的影子里略显僵硬,他眉心收紧,
双目带着些许涣散,像是被记忆拽得停在原地。
仿佛院门口依稀浮现一抹单薄的身影,衣角随夜风轻轻摆动,一只手不经意搭在门框。
昏黄灯光落在她脸上,那熟悉的浅笑柔和又宁静,
将时光深处所有执念、温情都凝聚在此刻无言的相对。
“小幺这孩子,还真像你。”
他低低说出口,目光里藏着纠结难明的意味。
沉默间,他慢慢举起手,指腹摩挲着鬓侧早已花白的发丝。
粗糙的皮肤在鬓间流连,仿佛隔着岁月与故人作最后的告别。
司老爷子呼吸细弱,头微微低下些。
他脑中浮现夫人过往的温和神情,那声音软糯,语调却从不含糊,
一如既往将刚强藏在温柔后。
哪怕旁人讥诮,唇边总保留短促笑意,仿佛什么都无法击碎她。
一句平淡的话隔空响起:“晴天有云,风雨都是活路。”
似乎正凭着这种不张扬的泰然,如今的司家才越过代代风浪,不曾动摇。
烛光微晃,他闭了闭眼,眉头蹙得更紧。
片刻,他挺直脊背,嗓音轻哑,喉结滚动时带出压抑已久的狠劲。
他肩膀微微发抖,却强撑着不肯屈服。
“阿沁,你那颗心,我知道有多硬。”
他的嗓音越来越低,似乎怕惊动了什么。
他轻轻晃着椅子,手指在椅扶上不自觉地摩挲着。
椅子随着动作发出断续吱呀声,回荡在安静的屋内,仿佛每一道轻响都在夜色里延展。
他的目光缓缓掠过墙上的影子,终究垂下视线,
将所有守候和思念在这晦暗灯光下,渐渐归于无声。
他闭上眼,呼吸逐渐平稳,胸前的衣襟随起伏微微动荡。
心口仍旧律动着那曾经共鸣的旋律,悄然流淌不息:
那旋律是与阿沁并肩行走田埂时脚下踩过的泥土,
是夜半归家的路灯光影投在两人身上的温度,
是病榻前彼此依靠低声说话时相互攥紧的手心,
也是风雨中无人言语,却捧着彼此信念的誓约。
隔着窗外晚风,那些经历如同唇齿间溢出的温热回忆,将旧时日一遍遍重叠进心头。
许久之后,他的手指在椅扶处停顿了一瞬,
司老爷子猛地睁开眼,微弱烛光映在脸上,
皱纹深刻而安稳。苍老的眸子不带退让,亮着坚持。
他的肩膀微微向后靠实,不急不缓地开口:
“你放心吧。我能守一辈子司家,更能护住小幺。”
说话间嗓音因岁月沉淀厚重,尾音却收得柔和。
司老爷子侧了侧头,耳畔仿佛拂过风声。
妻子的声音似乎融于黑夜,低低绕在耳边,是当年熟悉的那种温婉坚定。
他停顿片刻,嘴角轻轻弯起——
“老头子——家要成天,你要成山——”
记忆在昏黄灯下流转,屋外树叶轻晃,恰如她过往的柔声。
他露出浅浅笑意,几乎让鼻息掠过空间。
藤椅仍在慢慢摇荡,椅脚摩擦地面的声响与过往痕迹交织在一起。
残缺与希望在夜色中包裹,旧事未散,而新的守护悄然酝酿其间。
深夜时分,屋内外一片安静,只余墙角时钟的细微走动。
他缓缓俯身,声音很低,呼气也放慢,极为珍惜地唤了一句:
“阿沁……我知道你一直在。不急,咱们慢慢走——”
夜风穿堂,灯火微茫。
他的目光在室内扫过,
仿佛,妻子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夜色深处,与他同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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