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子，直到漫天的白雪覆满了一整个屋顶，惊醒了屋内正安睡的孙南宥。天刚亮起，孙南宥就穿好长袍，爬上院子里的大树坐在那儿算了算时间，知晓现在大概是元宵了。
简家素来讲究万事从简，就连上一任家主——简宁大伯的葬礼也是一切从简打理的。
又因近年来战事吃紧，黎安经济状况本就不容乐观，简家身为守护一方的仙家，理应起到表率之责。
所以，即便是过年，孙南宥也没见简府中有什么太大的变化。或许也就只是多挂了几个红灯笼，平时吃的肉也多几块罢了。
但这天却不一样。
而且是相当的不一样！
孙南宥一早就发现了，简府今日竟破天荒地挂起了琉璃灯。他此刻正坐在树上看院子外边的小厮们搬弄灯架，嘴里塞着管家早上送来的热乎乎的肉包子。
【这是怎么了？有什么重要的客人要来？】
千叶就坐在他身边的位置，也同样感到困惑：【或许吧，剧情都偏离成这样了，咱们怎么知道。】
院子的大门突然被推开。
或许是简宁出现得太过意外，让树上的孙南宥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。
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简宁亲自推开了西厢房的雕花木门。她今日着了件胭脂红遍地金马面裙，臂间挽着的杏色披帛上绣着暗纹牡丹，连发间金步摇垂下的流苏都换成了崭新的珊瑚珠。
“孙师兄！”简宁正要朝着里屋走去，躲在树上的孙南宥及时叫住她：“我在这儿！”
听到声音简宁一抬头，立马她就瞪大了眼睛：“孙师兄！你怎么在那儿？快下来，树上多危险！”
孙南宥这才不情不愿地跳下树，简宁连忙迎了上来正打算看看孙南宥有没有受伤，却被孙南宥婉拒：“我没事，以前还没入选烨灵门派的时候，孟初姐就经常带我这样爬。”
“什么？”听完这一切的简宁只觉得荒谬，她很难想象出那个画面，“你说是孟师姐教你像这样猴子爬树的？”
这个词怎能如此熟悉？
“怎么这副表情？”简宁凑上前用杏眼盯着对方，“难道我说错了？可这明明就很像是猴子爬树嘛。”
“……你的这个说法，倒与我另一个朋友很像呢……”孙南宥不动声色地快速瞪了一眼才慢悠悠跟过来的千叶。
千叶却直接躲避孙南宥的视线，大摇大摆地绕着简宁打量对方的穿着，【这身打扮不错嘛，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……】
孙南宥努力忽略掉他的话，“今天是有什么很重要的客人要来吗？外面怎么这么热闹？”
“哦，对！”简宁这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，猛地一拍脑袋，“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，你瞧我，都差点忘了！”
接着，她从身后的侍女手中取过一件衣裳，递到孙南宥跟前。孙南宥稍有迟疑，抬手轻轻抚过衣袍上暗绣的云雁纹——明显价格不菲，孙南宥从来就没有穿过这样好的衣服。
“这是？”
“这是本家主专门为你准备的——衣服都做好半个月了，原本是想着刚过年那天给你，可惜我太忙了，没人去裁缝铺里取，就一直耽搁到了如今。”
孙南宥蹙着眉，满眼都是对对方的怀疑，“可是……即便再忙，你直接让人给我送来不就行了。”再说了，之前又不是没让管家送过东西。
被识破的简宁心虚得眼神游移不定，在孙南宥视线的追随下，她这才不得已道出了实情：“好吧好吧，我说还不行吗——其实是府中今日将会有一位贵客登门，这件给你准备的衣服，的确是很早就已经定好了的。只不过是为了今日你得出门去陪这位客人聊聊天——孙师兄，你不是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吗？你难道……就不想出去走走吗？”
话到最后，简宁即刻摆出一副苦苦哀求的表情。
“……”
你还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啊！
孙南宥欲哭无泪。
千叶凑过来瞧了两眼，【宿主，我看这衣服的布料还多好呢。聊聊天反正又不吃亏，咱就答应她呗。】
“……”
【滚开，这没你的事。】
“那位客人是什么来头，为何要我去……”
“嘘——”简宁连忙做出噤声的动作叫停他。接着附耳低言道：“我们对外宣称的是朝廷派来的巡察官，府中也都只有几个亲信知晓她的来历。至于她的真实身份——等你见到了自会明白的。”
简宁的话语沉稳而严肃，孙南宥听后将信将疑。他将衣服收下后，简宁便告辞离开了。
就这样，一直等到了晚上。
残冬的暮色里，简宁立在门外静静等候着贵客临门，藕荷色斗篷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。
从墙外隐约传来鼓乐声，混着糖人张的吆喝与孩童嬉笑。即便日子苦不堪言，如今百姓们亦是学会了苦中作乐，这次不同于上回孙南宥与主角团一行人来登门拜访时，夜晚是热闹而又美好。
华灯初上时，孙南宥终于踏出禁足月余的院落。简府处处张挂着琉璃宫灯，回廊下侍女们捧着各色食盒匆匆往来。他跟着引路小厮穿过三道垂花门，忽见前方人群如潮水分开。
十二名雪裘武士执长枪开道，其后跟着两位手捧圣旨的高挑宫女。被众人簇拥在中央的是一位靛蓝锦袍的白胡子巡察官，黎安大大小小的官员就跟在他身后。
孙南宥知道，这些只是表面功夫，但真正的客人在哪里？
正想着，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。孙南宥转头一看，竟是霍祺巫。后者对他做出一个手势，示意他小声点跟自己走。
孙南宥谨慎地回头瞟了一眼确定没人发现自己，转身就跟着霍祺巫去了。
一连穿过几条长廊，孙南宥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。这里没有别人在，就只有小池竹亭上，站着一名胡人女子。
女子一袭银狐大氅，短发如新雪般耀眼，发间缀着的蓝松石额饰在灯火下泛着冷光。
孙南宥觉得很奇怪，在他的印象里似乎没有这个人的存在。
但当那胡人女子转过脸的刹那，孙南宥呼吸一滞——那双金褐色的眸子，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日照金山的雄奇。
这一刻，孙南宥明白了。
“是你……”
“好久不见啊，”伊拉勒摘下玄狐毛领，朝着两人莞尔一笑，“二位。”
风里送来驼铃与雪松的气息。
“好久不见……”孙南宥呆愣地望着对方发呆。
这人叫啥来着？
孙南宥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。
还是靠千叶提醒，孙南宥才终于记起来：【宿主，人家叫阿巫赫·伊拉勒，是北方大野国的天雪神女。】
孙南宥一面回复千叶说【好好好】，一面又在内心吐槽这么这种事情倒是记得这么清楚，也不管千叶是否会听到自己的心声。
后院水榭的纱帘被夜风忽地吹得翻飞，冰裂纹窗棂将月光割成碎片洒在石桌上。伊拉勒与二人继续寒暄，从她口中，孙南宥得知了自那日厄无山一别后，她作为一个仅仅只是徒有虚名的“神女”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大野王座的。
“厄无山一别后，我才发觉，自己这个所谓的天雪神女，不过是大野各部族用来制衡王庭的傀儡罢了。”她神色平静，语气平淡，仿佛这话说得不是自己一般，“直到我明白了一个道理——”
伊拉勒一转身，目光迎上夜幕的独月。
“草原的狼群，只向最锋利的牙齿低头。”
“后来，回到大野，我便跟着老萨满钻了十八个雪窟，”伊拉勒轻笑一声，从腰上取下短刃当到手里把玩，刃柄镶满钻石的短刃在她指间翻出炫目的光，“那两年里，我过得很苦。”
“但好在，一切都是值得的。至于这王座，算是意外之喜吧。”
“算了，不说这些，”回头瞧见那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，伊拉勒及时止住了话题，“难得再见一面，我听闻你们中原每逢过年过节都会在市集有热闹的表演，在这儿待着也是无趣，倒还不如上街去。”
“这……”孙南宥下意识望向来时入口，“我们还是再等等简宁……”
“哦？”天雪神女一把拽起两人，小小身板力道却大得惊人，“两个七尺男儿，倒要等个小姑娘拿主意？”她腕间金环突然暴涨成一条锁链，不由分说将二人捆在一处，“走！”
黎安街巷人潮如沸。
长街两侧的灯笼河般流淌，映得伊拉勒银白的短发泛起橘红暖光。怕会暴露身份，霍祺巫还专门给她戴好了面具和斗篷，她却突然松开钳制两人的手，蓝宝石耳坠随着转头的动作划出亮弧：“快看！那个会转的！”
孙南宥还未反应过来，就被拽着扑向一座三层楼高的走马灯。琉璃灯罩内，绢制武将正与猛虎厮杀，伊拉勒鼻尖几乎贴在灯面上，琥珀金的瞳孔里跳动着无数光影：“这是怎么做到的？没有灵力波动啊……”
毕竟是第一次见识到中原的元宵灯会，伊拉勒表现得格外兴奋。
“这是齿轮组。”霍祺巫将手放至身后，悄悄放飞了一个小纸人，接着又从袖中取出枚铜钱递给摊主，“劳驾，要一盏兔子灯。”
那盏竹骨纱灯递到眼前时，伊拉勒突然僵住。她接过灯柄的动作像在触碰易碎的梦境，指尖微微发抖：“我们草原……祭火大典的圣灯，都是用敌人头骨做的。”灯影在她脸上投下毛茸茸的光晕，“真是没想到，在你们中原，这东西原来可以这么可爱。”
“快看那边！”伊拉勒突然拽住两人的衣袖，琥珀金的眸子映着不远处窜起的火光。
喷火艺人正仰头喝下烈酒，手中火把猛地一甩——
“轰！”
一条火龙骤然腾空而起，灼热的气浪掀翻了周围观众的斗笠。伊拉勒的银白短发被热风吹得飞扬，蓝宝石耳坠在火光中折射出妖异的光芒。
“中原人竟能把火焰驯服成这样……”她喃喃道，但很快，另一边的舞龙又将这位胡人公主的注意力吸引，勾着她迫不及待奔去观赏。
喧闹的人群中，多了两个格格不入的身影。一高一矮，一玄一紫。两人皆是沉默地不发一言，始终隔着一段安全距离不远不近地并肩而行。
鹿括也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景象，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，正四处张望着。而另一边的沈煜，他此刻只想快点结束、早些离开。
“消息一定可靠吗？”一路走了许久，沈煜终于忍不住开了口。
“怎么？少主这就累了？”鹿括心不在焉地回复，“魔鹰的消息是不会错的。倘若少主不愿陪我在这儿逛，也可以选择偷偷溜进简府。只不过——那儿如今人可多着呢，少主又不像我姐弟二人，怕是……”
鹿括没说话，只是带上几声轻笑。
“……”沈煜深吸一口气，没有再回话。只是身旁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，舞龙队伍喷出丈余高的火焰，从沈煜身边匆匆行过。
沈煜本无心在意，只是恰好某个抬眸瞬间，余光瞥见一抹淡雅的蓝色，莫名的心悸让沈煜顿时愣住了。
可当他再抬眼时，那个身影已湮没在光影交错的人潮中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“怎么了？”鹿括不知何时看了过来。
“没事……”沈煜的青铜恶鬼面具在灯笼映照下泛着青芒，他不想理会对方，只加快脚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“沈煜，”鹿括自是看出了沈煜的小心思，他快步追上并试图压低声音叫住对方。青鬼面具之下的一双血红眼睛扫过不远处巡逻的简家侍卫，“你可别忘了，我们此行来的目的。如今北方的势力不容小觑，绝对、绝对不能让两方结盟！”
鹿括咬牙提醒他。
沈煜却看都不看他一眼，只回一句：“我知道。”敷衍过后，又三步并作两步，将鹿括狠狠甩在了身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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