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夜，雷声阵阵，震慑人心。
而这场冬雷的源头处，是在某个遥远之地——盘龙山顶。灵宫在这阵雷光中忽明忽暗。那颗悬浮于九层金殿之上的明珠此刻剧烈震颤，其中流转的金云如沸水般翻涌。二十余座宫殿的金光忽聚忽散，在云层中投下诡谲的光影。
“轰——”
又一道紫雷劈落，正中明珠。而在一个未知的地方，一扇许久未见天日的大门，正在无声苏醒……
山腰处，容寻的雪色拂尘被狂风吹得纷乱。他与尘莳同站在观星台上，脚下阵法因雷暴而明灭不定。
“孟初明日便要回山，可是我……”那道击中灵宫明珠的闪电忽然降落，容寻猛地掐断话头。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山顶的灵宫——黑夜中，竟出现了不同寻常的“破晓”之象。
容寻瞳孔微缩，望向山顶位置，眉头便更紧几分。
“……”
悬崖边，相楠的黑发在雷光中如长蛇狂舞。紫色的符文将他一整个包裹住，纵使雷电如何侵扰，他道心已定，此后外界万物皆为虚妄。
唯有与这黑暗环境格格不入的青鸟撕破了这片宁静。青鸟轻轻啄了啄他耳垂，并为他带来彩云山独有的仙气。相楠倏然睁眼，眸中闪过与明珠如出一辙的金云纹路。他抬眸望向雷暴中心，像是才注意到——
灵宫之上，黑云已被初升的“阳光”所渲染。
这场冬雷同样惊动到灵宫之下的外城。外城长街里，弟子们惊恐地看向头顶：明珠的金光竟然照亮了一小片天空，黑夜里不合常理地出现了短暂的“黎明”，这是前所未有的景象。金光四射的明珠仿佛是人造的太阳。
恰此时，邵笙与连漾两位仙师也在外城。
“二位仙师，这……这是怎么了？”有几个胆大的弟子没忍住跑上楼来询问。
却见连漾在与邵笙对视一瞬后，转头温柔地对其道：“没什么，那只是普通的天雷。或许是掌门正在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吧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……吓死我了，我还以为……是掌门在渡劫呢。”那弟子闻言，立马松了一口气。
而邵笙与连漾却只是相顾无言，脸色有些难看。近来一年内，魔族总是毫无规律地突袭中原各地，无人知晓他们要到何处，也无人知道他们何时会出现。像是凭空出现，给当地带来灾难后又突然消失。
令仙门与余盛两国都措手不及。
倘若掌门在这个节骨眼渡劫，无论成功与否，都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。谣言会肆意滋生，百姓会感到恐慌。
这些都是二人不想看到的。
可是……“掌门究竟在做什么呢？”
事实就连他们也不知道。
邵笙素手捻起白纱遮住眼部，这“阳光”虽非真实，可光对她造成的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，“掌门如今之所以能稳坐掌门之位，靠的不仅仅是仙阶修为。他做事，自然会有他的道理……”她缓声回道。此话一出，也算是暂时打消掉了连漾的疑虑。
殊不知，将在不久之后，他们都会殒命于此。
雷电依旧未停歇。
黑暗像粘稠的墨，在石门开启的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。
这里是灵宫最深处，烨灵门派最大的秘密就藏在这里。
明湫的玄色掌门袍角扫过积尘的石阶。他手中的青玉灯盏只能照亮方寸之地，烛火在森冷的空气中瑟瑟抖动，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黑暗吞噬。
石阶向下延伸，每一步都激起积年的尘埃。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铁锈的气味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——陈旧得几乎成了这空间的一部分。
到这里，他站定，一抬头。
烛光向上攀爬，照亮了高耸的石柱。那些粗粝的柱身上贴满了泛黄的符纸，朱砂符文早已褪成暗褐色，却依然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铁链从柱顶垂下，每一环都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细，表面覆着一层幽蓝的冰霜。
然后，黑暗动了。
鳞片摩擦的声响如同金属相刮，在空旷的地宫中回荡。烛火映照下，漆黑的龙鳞折射出鎏金般的光泽，仿佛无数双窥视的眼睛。
“轰——”
铁链猛地绷紧，黑金巨龙俯冲而下，又在半空被生生拽住。两颗猩红的眼瞳在黑暗中亮起，竖立的瞳孔紧缩，倒映着明湫渺小的身影。炽热的龙息喷吐，吹得符纸哗啦作响，那些古老的符文竟开始渗出暗红的血珠。
明湫的长发在气流中飞舞，露出额间一道与龙鳞上如出一辙的金色咒印。面对巨龙的威压，他全然不惧。
“真是稀客啊——堂堂烨灵门派的掌门，怎么想起要来我这儿了？”
“无囚。”
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，却让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。锁链剧烈摇晃，顶壁的尘土簌簌落下，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。
“谁准许你，叫这个名字的！”
龙啸震落顶壁碎石，却近不了明湫的身。他抬手轻抚最近的石柱，柱上符纸顿时燃起幽蓝火焰，照亮了整个地宫——
无人在意，角落的石柱背后，藏着另一只小龙。
“无囚，冷静些。”
明湫的声音如古井无波，却在这幽闭的地宫中激起阵阵回响。然而巨龙只是愈发狂暴，铁链被挣得铮铮作响，龙鳞上鎏金的光泽在黑暗中划出凌厉的弧线。
“吼——”
龙啸震得整个地宫都在颤抖，石柱上的符纸簌簌剥落，化作灰烬飘散。明湫的衣袍被劲风掀起，露出腕间缠绕的一串青玉念珠。
他轻叹一声，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银线。
“抱歉……”
银线落地，瞬间化作繁复的阵法纹路，在地面上蔓延开来。古老的符文次第亮起，如同苏醒的星辰，将整个地宫映照得如同白昼。巨龙的身形在强光中骤然一滞，猩红的龙瞳收缩成细线，发出痛苦的嘶鸣。
明湫双手结印，阵法中央浮现出一朵青莲虚影，莲瓣舒展，将巨龙缓缓包裹。无囚的挣扎逐渐微弱，最终，那庞大的身躯伏在铁链之下，龙瞳中的暴戾褪去，只剩一片混沌的疲惫。
“……”
明湫抬手，拭去额间细汗。青莲化作光点消散，地宫重归寂静，唯有巨龙沉重的呼吸声回荡在黑暗中。
“你真是个混蛋……”巨龙眼里是无尽的怨恨。
“别总是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，无囚，”明湫垂眸，不再去看它的眼睛，“如今，你已属于我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只见对面的巨龙挣扎得更剧烈。
“你根本就是一个骗子！”
刹那间，无囚的龙瞳在黑暗中收缩成细线，它感知到体内的压迫——那些古老的锁龙链正压制着它的灵力，青莲法阵的光芒如同无数细小的银针，刺入它的鳞片缝隙。它不甘地低吼一声，龙尾狠狠拍打在石柱上，震得整座地宫簌簌落灰。
明湫站在法阵之外，黑发被气浪拂动，眼底映着巨龙痛苦挣扎的模样。他手中法诀未松，青玉念珠在腕间微微发烫，那是阵法运转到极致的征兆。
“我说过了，不要试图反抗，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，“一切，都是为了仙门。”
巨龙闻言，猩红的竖瞳中闪过一丝讥讽。它忽然停止了挣扎，庞大的身躯在黑暗中诡异地静止了一瞬。明湫眉头微蹙，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。
下一刻，无囚周身的鳞片骤然迸发出刺目的金光，那些鎏金纹路如同活物般游动起来。巨龙的身躯开始扭曲、坍缩，最终化作一团浓郁的黑烟，如同泼墨般洒落在地。
明湫下意识后退半步，法阵的光芒因失去目标而骤然黯淡。
黑烟中传来轻盈的脚步声。
一只素白的手拨开雾气，指尖染着淡淡的金芒。无囚就这样从黑暗中走出——不再是遮天蔽日的巨龙，而是一位妙龄少女。她赤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，乌黑的长发如瀑垂落，发梢却泛着与龙鳞如出一辙的鎏金色泽。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面容，明眸皓齿，眉间一点朱砂，赫然与明湫记忆中的故人别无二致。
无囚在明湫面前站定，仰头瞪着他。猩红的竖瞳在少女精致的脸上显得格外妖异，却又莫名透着一股执拗的天真。
明湫的呼吸一滞。
他手中的青玉念珠“啪”地断线，玉珠滚落一地，在寂静的地宫中发出清脆的声响。方才还游刃有余的烨灵掌门此刻僵在原地，喉结滚动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无囚歪了歪头，忽然伸手揪住明湫的衣领。她的指甲泛着淡淡的金色，力道大得惊人，直接将高大的掌门拽得弯下腰来。
“看清楚了，明湫。”她的声音清亮，却带着龙族特有的低沉共鸣，“这就是你当年亲手锁住的东西。”
明湫的长发垂落，与她的黑发交织在一起。他望着近在咫尺的猩红眼眸，那里面倒映着自己仓皇失措的脸——哪里还有半点仙门掌门的威严。
地宫内的锁龙阵感应到龙气的变化，开始发出嗡鸣。无囚却恍若未闻，反而凑得更近，眼神狠戾地盯着他。
“若非你欺瞒了我爹，我爹又岂会离我而去？”无囚朝他冷哼一声，“你这种人，说好听点，叫散修，说不好听的，就是到处偷师学艺的江湖骗子！偷学别人仙法，还偷了别人的掌门之位！”
“啊，不对！已经多少年过去？我还真是快要忘了——这掌门的位子可不是你偷来的，是你求来的，是别人见你可怜，大发善心施舍给你的……”
无囚的羞辱一字一句扑打在他脸上。
明湫猛地闭上眼。
他腕间尚未消散的阵法纹路突然亮起刺目的光芒，却在触及无囚的瞬间如泡沫般碎裂。这位曾经亲手镇压巨龙的掌门，此刻连最基本的护体灵力都凝聚不起来。
无囚松开手，任由明湫踉跄着后退。后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却沙哑得不成样子：“你……终究还是学会了化形……”
“废话少说，”无囚转身，黑发在身后扬起一道弧线，“这次又遇到什么麻烦？那条不成气候的小龙我都教不会，别的事，我可不一定保证能做好。”说话间，无囚瞥了一眼躲藏在角落里的泷焰。
明湫沉默片刻，深吸一口气，“今日我来见你，想必你心里也应该清楚原因——”
“什么原因，我可不知道！”无囚急忙打断他的话。
“……我知道你还在怪我，但这就是命，”明湫的语气突然变得语重心长，“时间很快了，下一次，就将是你最后一次行动。我只是来提醒你……”
“至于它——”明湫同样瞥一眼角落里泷焰的位置，“若它当真无法承担重任，就先看护好它。只要它平安无事便好。”
说罢，明湫果断就离开，头也不回。
当最后一丝光明失去后，无囚彻底撑不住了——
她无力的倒下，“凭什么？！凭什么？！你们都该死啊！为什么不去死？！”无囚趴在冰冷的地面上痛苦不堪。
泷焰被这一幕吓坏了，犹豫片刻，还是决定上前去安慰她：“前辈，你怎么了？”
一个十五六岁的银发少年突然出现在眼前，让无囚有一瞬的恍惚。“你来做什么？我不需要你的关心！你给我滚开！”
“前辈……”泷焰眼里满是担忧。他记得方才无囚与明湫的对话，自从两年前自己和孟初一起回到盘龙山，刚一落地，他就被刚才那个男人带到了这儿。
纵使有两年时间相处，泷焰对这位无囚前辈以及这里的一切知道的都少之又少。他很想逃出去，无时无刻不想。奈何平日里这位前辈都太过孤傲，从不会与他有太多交流。
但在今天，那个尘封的大门再度开启，让泷焰终于看到了希望。
抬眼就能看见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眸正好奇地注视着自己，无囚心中的怒火又甚了几分。
她不满地瞪着泷焰，“你就是一个废物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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