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天光微亮。
多福粮行门前,却早已是人头攒动。
昨日那一场“奉旨赠粮”,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京城这潭深水,激起的涟漪经一夜发酵,已然变成了滔天巨浪。
“听说了吗?余相昨日被那些世家逼得没办法,不能卖粮,干脆就直接送了!”
“何止啊!我邻居家的二小子就在城卫军当差,他说昨天那个姓王的都头,回去就被上司责罚,挨了板子!”
“活该!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!就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!”
“只是……今日这粮,还送不送了?要是没了余相的平价粮,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……”
议论声,叹息声,担忧声,混杂在一起,让这清晨的空气都显得格外压抑。
就在这时,人群外围忽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。
“让一让,让一让……”
百姓们闻声回头,只见两个人正缓缓从街角走来。
为首那人,身形清瘦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,衣角甚至还带着些许褶皱,与寻常市井间的落魄书生并无二致。他的头发仅仅用一根木簪束着,几缕乱发垂在额前,遮住了那双往日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眸子。
他微微低着头,神情是掩不住的落寞与疲惫,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,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在漫无目的地行走。
跟在他身后的,是同样换上了一身寻常衣衫的王安石。他脸上写满了忧虑与不忍,几次想伸手搀扶,却又都默默缩了回去,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,像一个忠诚的影子。
“这人……怎么看着有点眼熟?”有人小声嘀咕。
人群中,一个昨日亲眼见过掌柜与都头对峙的老者,他使劲揉了揉眼睛,又往前凑了几步,当他看清那张憔悴却无比熟悉的面容时,喉咙里瞬间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:
“是余相!是余相爷来了!”
这一声,如同平地惊雷!
所有人都愣住了,随即猛地转过头去,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布衣男子的身上。
真的是余瑾!
虽然他换下了那一身代表着无上权力的紫红色官袍,虽然他脸上再无半分执掌乾坤的从容与威严,但那张脸,京畿之地的百姓,早已通过各种方式,深深地刻在了心里!
短暂的寂静后,人群“轰”的一声炸开了!
“真的是余相!”
“天呐,余相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?”
“快!快给余相让开一条路!”
百姓们自发地向两边退去,那拥挤不堪的人群中,硬生生让出了一条通往粮行门口的道路。
他们看着那个身影,眼神复杂无比,有震惊,有同情,有不解,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敬重。
余瑾仿佛没有看到周围攒动的人头,也没有听到耳边的惊呼。他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,一步一步,走在那条百姓为他让开的路上。
短短数十步的距离,他却走得无比漫长。
终于,他来到了多福粮行的门前。
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注视下,余瑾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廉价的布衣,随即,双膝一弯,对着在场的成百上千名百姓,重重地跪了下去!
“咚!”
膝盖与青石板碰撞发出的闷响,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,也像一柄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!
满场死寂!
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立当场,连呼吸都忘了。
堂堂大安朝的宰相,正三品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余瑾……竟然,当众下跪!
“余某,愧对诸位父老乡亲!”
余瑾的声音嘶哑,带着泣音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艰难地挤出来。
他深深地俯下身,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。
“余某曾立誓,要让京畿百姓,乃至天下万民,都能吃上平价粮,温饱不愁。圣上信我,予我大权,成立革新司,便是要清查田亩,抑制兼并,让耕者有其田,让天下再无冻死骨!”
“然,余某无能!”
他猛地抬起头,双目赤红,两行清泪顺着憔悴的脸颊滚滚而下。
“终究是败了……终究是让诸位的希望,化为了泡影!”
“我余瑾一人粉身碎骨,在所不惜!可怜我京畿之地的万万百姓,可怜我大安朝的千万子民……温饱,竟又成了一场遥不可及的奢望!”
他的声音在颤抖,他的身体在颤抖,那份发自肺腑的悲痛与绝望,拥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。
人群中,早已是一片抽泣之声。
一些感性的妇人,早已捂着嘴泣不成声。而那些饱经风霜的男人们,也是眼眶通红,死死地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
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汉,再也忍不住,他“噗通”一声也跪了下来,朝着余瑾的方向,老泪纵横地哭喊道:“余相爷,您快起来啊!这不是您的错!我们都知道,这不是您的错啊!”
“对!我们都知道!”
人群中,一个壮汉高声怒吼:“都说您是‘余阎罗’,行事狠辣!可我们百姓心里有杆秤!您是真正为我们着想的青天大老爷!那些嘴上仁义道德,背地里却要把我们往死里逼的世家贵胄,那些尸餐素位,不顾百姓死活的恶官,他们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真阎罗!”
“对!他们才是阎罗!”
“余相是青天!”
百姓的情绪被彻底点燃,群情激愤,哭声、怒吼声响成一片。
余瑾缓缓抬起头,看着一张张或悲伤、或愤怒的脸,他伸出颤抖的手,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,眼中却闪过一抹无比决绝的光芒。
他没有起身,而是转向粮行内,高声道:“钱掌柜何在?”
粮行大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钱掌柜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,一看到跪在地上的余瑾,这位演技早已炉火纯青的掌柜,当即“扑通”一声也跪下了,哭得比谁都伤心:“大人!使不得啊!您这是要折煞小的了!您快快请起,快快请起啊!”
余瑾却摇了摇头,神色惨然,语气却无比坚定:“不必了。钱掌柜,事到如今,那些人怕是不会放过我了。我这条性命,随时都可能丢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。”
“留着这些身外之物,又有何用?”
他从王安石手中接过一个沉重的包裹,一把将其扯开,里面露出的,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票!
“这里,是十万两!”
余瑾的声音陡然拔高,盖过了所有的嘈杂。
“我带来了十万两银子!你立刻,马上,将这些银子全都换成米!送给在场的父老乡亲们!”
十万两!
这个数字让所有百姓都倒吸了一口凉气,瞬间忘记了哭泣和愤怒。
钱掌柜的“表演”也在此刻达到了巅峰,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,失声惊叫:“大人!万万不可啊!那可是十万两白银啊!您为官清廉,两袖清风,这……这莫不是把陛下前些时日赏赐的府邸都给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但意思却无比清晰地传递给了每一个人。
百姓们的心,再一次被狠狠地揪住了。
当了宅子?
为了给他们换粮食,余相把自己的家都给卖了?
“不!我们不要!”
“余相爷,我们不能要您的粮!不能让您没了家啊!”
“对!谁敢要这粮食,就是没有良心!”
百姓们纷纷大喊起来,态度坚决,甚至有人跪下,请求余瑾收回成命。他们可以饿肚子,但他们不能让这样一位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,落得一个无家可归的下场!
看着眼前这一幕,余瑾笑了,笑中带泪。
他缓缓站起身,那原本因为落寞而显得有些佝偻的身躯,在这一刻,却重新挺得笔直!
“本相之意已决!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“诸位的好意,我心领了。但这粮食,你们必须收下!”
他目光扫过全场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我余瑾或许就要倒下了,但在我倒下之前,能让父老乡亲们再多吃上几日饱饭,也算死得其所!”
“钱掌柜!”
“小的在!”钱掌柜连忙应声。
“不但这十万两要换成粮,你再给我从库里调粮!再调五万石出来!一并送了!”
“今天,多福粮行只有一个规矩!”
余瑾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力气,发出一声响彻长街的呐喊:
“不问来处,不问身份,凡我大安子民,皆可在此领粮,一户十斗!”
整个长街,在这一刻,寂静无声。
只剩下那一句“十斗”,在所有人的耳边,心中,久久回荡。
不知过了多久,人群中,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与哭喊。
“余相!青天啊!”
无数百姓,朝着余瑾的身影,齐刷刷地跪了下去,这一次,是发自肺腑的敬仰与爱戴。
王安石站在余瑾身后,看着眼前这万民跪拜的震撼场景,看着自己老师那挺拔如松的背影,眼中的泪水,再也抑制不住,夺眶而出。
京城的这盘棋,从这一刻起,活了。
而且,是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,谁也无法阻挡的方式,彻底活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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