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呼万岁的声浪,如同实质的潮水,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东市的每一个角落,甚至翻越了坊墙,向着整座京城的四面八方弥漫开去。
跪在地上的百姓们,神情是如此的虔诚,又是如此的激动。
他们中的大多数人,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粮食。那一口口沉甸甸的麻袋,堆积在牛车上,仿佛一座座可以拯救生命的山峦,散发着朴素而迷人的香气。
那是生的希望。
在禁军和王安石等人的协调下,新的分粮队伍很快便重新组织起来。
这一次,效率更高,秩序也更加井然。
领到粮食的百姓,脸上洋溢着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。他们紧紧地抱着那袋救命粮,仿佛抱着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。对着皇宫的方向磕一个头,再转过身,对着站在粮铺门口,那道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,深深地鞠一个躬。
整个过程,庄严得像一场盛大的祭祀。
祭祀的对象,是天子,也是这位将他们从绝望中拉出来的余大人。
人群之中,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,用颤抖的手,接过了满满一袋米。他浑浊的眼睛里,蓄满了泪水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身旁一个三十岁许的汉子,应该是他的儿子,接过粮袋,背在自己精瘦的脊梁上,那重量让他一个趔趄,脸上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。
“爹,回家了,回家给小宝熬粥喝。”
老汉点了点头,用那满是褶皱和老茧的手,擦了擦眼角。
“哎,回家……回家……圣上是真龙天子,余大人……是活菩萨啊……”
他的声音不大,带着浓重的乡音,但在这相对安静,只有分粮声和脚步声的环境里,却显得异常清晰。
周围的几个人,都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。
“是啊,要不是余大人,咱们这些人,今天就算不饿死,也得被那些天杀的粮商给逼死!”一个穿着短褐的汉子,咬着牙说道。他的胳膊上,还缠着发黑的布条,隐隐能看到下面的伤口。
“谁说不是呢!我昨天就去了永乐坊的富贵粮行,你们猜怎么着?一斗米,八十八文!那米里还掺了沙子!我不过是多问了一句,就被他们家的伙计给打出来了!”
这话,像一颗火星,瞬间点燃了一个早已埋好的火药桶。
“富贵粮行?那是云安侯家的产业吧?他娘的,那群畜生!”
“何止是云安侯家!满京城的粮铺,有一个算一个,这几天哪个不是把价格往天上抬?他们囤着能堆成山的粮食,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,就为了多赚那几个黑心钱!”
“我听说,城南的周扒皮,昨天还把他家一个饿晕在门口的佃户,活活给打死了,就因为那佃户求他给口吃的!”
“猪狗不如!简直是猪狗不如啊!”
一个妇人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,带着哭腔:“我家男人,就是因为去码头扛活,想多挣几个钱给孩子买米,结果活活累死在了码头上!那些管事儿的,连一文钱的抚恤都没给,说他是自己没用!”
议论的声音,如同野火一般,迅速地在长长的队伍里蔓延开来。
起初,还只是三三两两的抱怨和咒骂。
渐渐地,声音越来越大,情绪也越来越激动。
人们开始互相诉说着自己这两天的遭遇,那些被粮商伙计的棍棒殴打的伤痕,那些因为饥饿而啼哭不止的孩子,那些因为绝望而投井上吊的邻里……
一桩桩,一件件,血淋淋的事实,汇聚在一起,形成了一股滔天的怨气。
如果说,方才对皇帝和余瑾的感激,如同一股温暖的热流,那么此刻,对那些勋贵门阀的憎恨,就是一股足以将人焚烧殆尽的熔岩!
这股恨意,是如此的真实,如此的刻骨。
因为,余大人用自己的行动,皇帝用这一车车的皇粮,给他们展示了,一个当权者,本该是什么样子。
有了这样光辉的对比,那些勋贵们平日里高高在上,草菅人命的嘴脸,就显得愈发的丑陋和不可饶恕。
“打倒他们!”
“不能就这么算了!”
“他们不让我们活,我们也不让他们好过!”
人群中,开始有人高喊起这样的口号。
虽然很快就被周围的人压了下去,但那股暗流,却已经汹涌澎湃,再也无法遏制。
每一个领到粮食的人,眼中除了感激,更多了一份清醒的愤怒。
他们看着余瑾的眼神,也悄然发生了变化。
那不再仅仅是看待一个青天大老爷,一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。
那眼神里,多了一丝追随,一丝期盼。
仿佛在看一面旗帜。
只要这面旗帜不倒,他们就有了方向,有了与那吃人的世道抗争到底的勇气。
余瑾静静地站在那里。
他听着那渐渐沸腾的民怨,看着那一张张由麻木、绝望,转为感激,最终定格为愤怒的脸。
他的脸上,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。
仿佛眼前这山崩海啸般的民意,不过是微风拂过水面,激不起半点涟漪。
但他身后的梁宇,这位在宫中察言观色了一辈子的老人,却敏锐地感觉到,余瑾整个人的气场,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。
如果说之前的余瑾,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,锋芒内敛。
那么此刻,他就像是一块投入湖心的巨石,虽然表面平静,却已经在湖底,搅动了万丈狂澜。
梁宇的心中,没来由地升起一丝寒意。
而对于余瑾而言。
眼前的一切,都在他的意料之中。
皇帝送来的这三十万石粮食,确实是一步妙棋。它不仅轻松化解了余瑾的“民心”攻势,还将皇帝的声望推向了顶峰,更重要的,是它将这盘棋的主动权,重新收回了皇室的手中。
从任何角度看,这都是一部足以载入史册的帝王心术。
但是……
这位年轻的君王,和他满朝的文武,似乎都算错了一件事。
他们以为,这盘棋争夺的核心,是“民心”。
是百姓的爱戴,是万民的拥护。
所以皇帝用“皇恩浩荡”来收割这份爱戴。
可余瑾从一开始,想要的,就不是这个。
爱戴?拥护?
这些东西,太虚无,也太廉价。顺境之时,它可以是你的助力;可一旦到了逆境,它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。今天他们可以对你高呼万岁,明天,他们就能对你的敌人做同样的事。
余瑾想要的,从来都不是民心。
而是,民怨。
是穷苦百姓,对那些高高在上的门阀世家,积压了数百年,深入骨髓的……恨!
这股恨意,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。
它不会因为一点点恩惠就消失,不会因为一点点威胁就退缩。它如同埋藏在地下的岩浆,一旦找到了宣泄的出口,就将以雷霆万钧之势,摧毁一切阻挡在它面前的东西。
余瑾要做的,不是当一个受万民爱戴的青天大老爷。
他要做的,是成为那股滔天民怨的引信,是那柄,可以斩断一切枷锁的,由民怨锻造而成的……刀。
皇帝送来的粮食,非但没有破坏他的计划,反而,让这把刀,淬炼得更加锋利了。
因为它让百姓们,更加清楚地看清了,谁是朋友,谁是敌人。
它让那股恨意,变得前所未有的纯粹。
夜色,渐渐深了。
东市的街头,燃起了一排排的火把,将半边天都映照得通红。
分粮的队伍,依旧没有缩短的迹象。
而那股由怨恨汇聚成的低吼,却在夜色中,变得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响亮。
王安石快步走到余瑾身边,他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,显得有些苍白,眼神里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与忧虑。
他压低了声音,用一种几乎是在耳语的音量说道。
“大人……民怨……快要控制不住了。”
“刚才,我听到有人在商量,领完粮食之后,要去……要去砸了富贵粮行……”
余瑾缓缓地,将最后一袋米,递给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。
然后,他像往常一样,对着老婆婆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缓缓直起身,转头看向王安石,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。
“由他们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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