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,沈知念思索在三,还是决定亲自送过去。
“夫人,将军真是贴心。”春喜笑得眉眼弯弯,“方才我去马厩牵车,听见侍卫们议论,说将军特意嘱咐,务必寸步不离护着您,连街边摆摊的小贩都得仔细看着,生怕有半点闪失。”
沈知念没接春喜的话,只是望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,暗自沉默。
自从她嫁入将军府,意外就一件连着一件。
裴淮年说是因为他在朝中树敌太多,那些人不敢明着对付他,便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。
可她总觉得,事情没这么简单。
裴淮年如今是皇帝身边的红人,既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将军,又刚主持完秋收节的防务,按理说圣眷正浓。
他们当初成亲,一是因为裴淮年说“心有所属却不能娶”,需要一位明面上的夫人掩人耳目,二也是为了向朝堂各派表明态度,与那些拉拢他的势力“划清界限”。
可若是真的只是朝堂政敌,为何偏偏会跟军械失窃案联系在一起?
而且,一次次的危险,分明带着“杀人”的狠劲,不像是简单的警告。
她只顾着琢磨这些事,连春喜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见。
“夫人?夫人?”春喜推了推她的胳膊,掀开马车帘子一角,“您看那边,是不是许阿狸?”
沈知念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,只见街角的春台戏班门口围了一群人,吵吵嚷嚷的。
人群中间,不是别人,正是许阿狸。
此刻,她穿着件水红戏服,手里拿着戏票正站在春台戏班门口。
往日在台上英气逼人、一个亮相就能引得满堂喝彩的劲儿,此刻荡然无存,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憔悴,连唇角的梨涡都像是蒙了层灰,僵硬得很。
几个衣着光鲜的贵妇人挡在她面前,为首的胖妇人叉着腰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。
尽管春喜已经把车帘拉开到最大,那些尖利的话语仍旧只是断断续续飘进车厢:“……镯子……戏子……不要脸……”
“夫人,如鸢姑娘不是爱吃那边的桂花酥吗?”春喜眼珠一转,指着街角的点心铺,“咱们下车走过去买吧,正好也活动活动筋骨。”
沈知念从窗外收回目光,看穿了她想要去看热闹的小心思。
她淡淡道:“让车夫绕开春台戏班吧,不必从这里过。”
“夫人,不然……不然您在车里等着,我去买?”春喜眼底闪着期待,手指偷偷指了指人群里的许阿狸,“您看许阿狸那脸色,简直比刚从坟里爬出来的都难看,不知道缘由是什么。您就让我去看看吧,回来一五一十告诉您发生了什么,好不好?”
沈知念被她磨得没了办法,无奈点头:“去吧,别多嘴,买了点心就回来。”
“谢谢夫人!”春喜笑得眉眼弯弯,提着裙摆欢天喜地地下了车,却没直奔点心铺,反而悄悄溜到人群外围,踮着脚往里瞧。
只见那胖妇人正揪着许阿狸的戏服领口,厉声喝道:“我男人昨日来这儿看戏,偷了我的翡翠镯子给你打赏!那镯子是我娘家传了三代的宝贝,你快点交出来,否则我砸了你们这破戏班!”
许阿狸攥紧拳头,指甲几乎嵌进肉里,声音发紧:“我没收到什么翡翠镯子,戏班的打赏都有账房登记,你可以去查。”
“放屁!”胖妇人抬手就要打她,被旁边的人拦住了,她便指着许阿狸的鼻子骂,“我男人亲口说给了你!你定是藏起来了!我看你就是撒谎成性,身为台柱子却像勾栏里的妓女,今日勾引这个,明日勾搭那个,真当春台戏班是窑子?”
许阿狸猛地抬头,眼里像淬了冰:“你找不到东西,回家问你男人去!缠着我干什么?”
“哟,这是拿了东西不承认?”旁边穿紫裙的贵妇人摇着团扇,阴阳怪气地说,“谁不知道许阿狸见了有地位的男人就像苍蝇见了屎,前几日王公子赏了个金元宝,你不就陪着喝到半夜?”
许阿狸一张脸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,红一阵白一阵,难堪得指尖都在发抖。
这两日她对来看戏的男人格外热情,实在是被现实逼到了绝境。
那日被赵承煜当众羞辱“戏子就是戏子,别妄想攀高枝”后,她冒雨冲到定远侯府,心里憋着一股气,更存着一丝侥幸——
只要宋鹤鸣还认她,那些人的嘲讽就伤不了她分毫。
“我找定远侯。”她对着门房扬声道,语气里带着往日的骄傲。
曾经她以宋鹤鸣带着她进出侯府时,这里的门房见了她总要弓腰行礼,哪敢有半分怠慢?
可今日,门房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,眼神里满是轻蔑,淡淡道:“我们侯爷不在府里。”
眼看朱漆大门就要关上,许阿狸急了,伸手去挡:“那我进去等他,我有要事。”
门房嗤笑一声,猛地挥开她的手:“我说你这姑娘怎么听不懂人话?咱们这是定远侯府,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地方!侯爷不在,你赶紧走,别在这儿碍眼!”
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,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,冰凉刺骨。
一个小小门房竟敢对她如此不敬,还要把她往雨里赶,被赵承煜看不起的火气,混着被门房驱赶的屈辱,像两团烈火在她胸腔里炸开,那种被践踏尊严的感觉,几乎要将她淹没。
“你竟敢赶我走?”她怒斥道,声音因愤怒而发颤,“你知道我是谁吗?我是定远侯未来的夫人,是这侯府迟早的当家主母!等侯爷回来,看他怎么责罚你!”
“就你?”门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笑得前仰后合,“实话告诉你吧,老夫人早就下了命令,不准你踏进侯府半步!前段日子,荣贵妃娘娘都派人来了,说要给咱们侯爷另寻一门亲事,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呢!你呀,赶紧死了这条心,哪来的回哪去吧,别在这儿丢人现眼!”
许阿狸的脸色“唰”地白了,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。
什么?
荣妃要给宋鹤鸣另找亲事?还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?
那她怎么办?
不行,她必须见宋鹤鸣一面,必须想尽办法跟他和好。
门房已经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大门,还上了门闩。
许阿狸站在雨里,望着紧闭的大门,咬了咬牙,决定在门房旁边的廊檐下面等着。
她就不信,宋鹤鸣会真的不见她。
雨越下越大,风裹挟着雨点打在脸上,生疼。
她从日暮等到天黑,又从暴雨滂沱等到雨势渐歇,天边甚至透出了一丝微光,浑身都湿透了,冻得嘴唇发紫,终于听见了熟悉的马蹄声。
宋鹤鸣回来了。
他穿着件玄色斗篷,身上沾了不少泥水,还带着淡淡的草药味,看起来失魂落魄的,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。
“鹤鸣!”许阿狸心头一喜,连忙迎上去,却还是强撑着往日的姿态,迈着戏台上练过无数次的洒脱步子,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,语气不冷不热:“你可算回来了,我等了你好久。”
宋鹤鸣却像是没听见她说话,眼神木讷,没有半分光彩,径直往府里走,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。
眼看他就要踏进大门,许阿狸急了,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:“小侯爷,你这是怎么了?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”
宋鹤鸣这才缓缓转头看她,目光空洞得吓人:“阿狸?你怎么在这里?”
许阿狸松开手,故作无所谓地拢了拢湿透的头发:“我来,是想谢谢你。秋收会上,若不是你仗义执言,我怕是就要被沈知念和她的丫鬟污蔑了。”
她以为这样说,宋鹤鸣会顺着她的话“客套”几句。
可一听到“沈知念”三个字,宋鹤鸣的脸色瞬间暗了下去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空壳。
他苦笑了一声,那笑容比哭还难看,配合着他湿透的衣衫和疲惫的神情,显得格外狼狈。
之后什么也没说,只是挣开她的手,抬脚又往里走。
许阿狸原本想跟进去,却被门房拦住了:“说了不让你进,听不懂人话吗?”
她眼睁睁看着宋鹤鸣的身影消失在门后,大门再次在她面前关上。
她站在空荡荡的巷子里,浑身冰冷,心里的火气和委屈终于再也压不住,她扶住旁边的砖墙,气的牙齿发抖。
为什么?
她不过是想嫁个体面人家,有错吗?
既然宋鹤鸣靠不住,那她就自己争。
她是春台戏班的台柱子,有的是男人愿意为她花钱,总有一天,她会让这些看不起她的人,都后悔!
也就是从那天起,她对来看戏的男人越发热情,收下的打赏也越来越多,却没想到,会因此惹上今日的麻烦。
“就是!”另一个妇人跟着起哄,“我看那镯子定是被你当了,说不定还拿去贴补野男人了!”
许阿狸气得浑身发抖,手里的戏票散落一地。
她想去捡,却被胖妇人一脚踩在手上,疼得闷哼一声。
春喜踮着脚,眼睛瞪得溜圆,看着许阿狸吃瘪,她心里一阵畅快。
“狗改不了吃屎,你抓紧交出来,我就追究了!”胖妇人喊道。
许阿狸强忍着疼,猛地抽回手,手背已经被踩出几道红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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