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朗在侯府住了半月,处理完行署的收尾文书,终于得了半日闲。他换了件素雅的湖蓝直裰,提着两卷新刻的《昭明文策》,往城南的温府去。
这《昭明文策》是大陈开国儒臣徐昭明的政论合集,收录了其辅佐太祖定天下时的三十余篇策论,小到郡县吏治,大到华夷之辨,字字皆是经世致用的干货。
温大儒温书墨素爱此书,只是他家藏的旧本已被虫蛀了边角,秦朗在幽州时听闻书坊新刻了校本,特意托人寻了两卷品相最好的,一卷送温先生,另一卷原是想给温清悠做批注范本。
温大儒温书墨的府邸藏在巷深处,没有侯府的朱门阔院,只两扇乌木窄门,门楣上悬着块旧木匾,题着“知不足斋”,是前宰相吴老的手笔。
秦朗抬手叩门,门内传来孩童的笑声,跟着是个苍老的声音:“谁呀?”
开门的是温府的老仆福伯,见是秦朗,眼睛一亮:“是秦公子!快请进,先生正和吴老、苏老在院里喝茶呢。”
穿过青石板铺就的天井,院角的紫藤开得正盛,花架下摆着张石桌,三位老者围坐品茗。
温书墨须发皆白,穿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,正拈着棋子笑谈;左手边的吴老拄着龙头拐杖,虽年过八旬,眼神却依旧锐利;右手边的苏老——也就是苏贺的父亲,正捻着胡须,见秦朗进来,率先笑道:“可是稀客,咱们的文宗总算是肯露面了。”
秦朗忙躬身行礼,将书卷放在石桌上:“晚辈来得唐突,扰了三位先生清谈。”
温书墨放下棋子,目光落在他身上,带着几分欣慰几分审视:“在幽州瘦了些,却添了几分筋骨。来,坐。”
他指着石凳,“刚还在说你在幽州用推恩令破局的事,吴老说你这法子,比当年晁错的削藩策多了三分圆融。”
吴老哼了声,拐杖在地上顿了顿:“圆融是圆融,可也藏着锋芒。那幽王的铁甲藏得那样深,你偏能从庶子账册里揪出来,这心思,比你当年在湖边看我们下棋时细多了。”
秦朗想起初见时的光景。那时他还是侯府里不得志的庶子,常躲到城外的邀月湖散心,撞见三位老者在柳荫下对弈。
温书墨落子沉稳,吴老棋风凌厉,苏老则善守善藏,他站在一旁看了半日,忍不住点了句“苏老这步飞象,是要断吴老的马腿吧”,引得三人齐齐侧目。后来便常去看棋,有时温书墨考他经义,苏老问他吏治,吴老则爱听他评点史书,一来二去,竟成了忘年交。
“都是先生们当年教得好。”
秦朗接过福伯递来的茶,“若非温先生举荐晚辈入国子监,晚辈哪有机会得见朝堂格局。”
“你自己的才气管用。”
温书墨摆摆手,“国子监大比夺魁,扬州学院大比力压大陈各书院才子,那‘文宗’的名号,可不是谁都担得起的。”
他忽然朝里屋喊了声,“清悠,出来见过秦二哥。”
门帘响动,个穿月白襦裙的少女走了出来,梳着双环髻,手里还捧着本《说文解字》。
正是温书墨的孙女温清悠。之前扬州大比,她是国子监选送的女弟子,虽未进三甲,却也惊艳全场。此刻见了秦朗,脸颊微红,屈膝行礼:“秦二哥。”
秦朗起身回礼。他记得之前在扬州,温清悠总爱追着他问《楚辞》里的典故,有时争论到深夜,连林诗允都打趣她们“快成经义痴儿了”。
“清悠如今在翰林院帮着校勘古籍,”
温书墨笑道,“常念叨你之前教她的批注法子呢。”
温清悠瞪了祖父一眼,却转向秦朗:“前几日见了苏姐姐,她说秦二哥从幽州带了块墨玉,刻了‘守拙’二字?”
秦朗一怔,随即想起离开幽州前,确实寻玉雕了方墨玉,想送给苏瑾雪。
那日在相府撞见她,匆忙间只塞给她半块琼花佩,墨玉倒忘了。想必是苏相跟父亲提过,苏老又说给了温书墨。
“确有此事,还没来得及送。”秦朗坦然道。
苏老在旁捋着胡须笑:“我们瑾雪那丫头,最近总对着半块玉佩出神,秦小子,你可得抓紧些。”
秦朗脸上微热。他与苏瑾雪的心意,彼此都懂,只是他是侯府庶子,她是宰相千金,中间隔着的,何止是身份差距。
吴老忽然咳了声:“说正事。听说你要去凉州?”
秦朗敛了神色:“是,三月后启程。”
“陈崇岳不好对付。”
吴老的拐杖又顿了顿,“此人是武将出身,却懂文治,凉州的牧民都说他‘上马能击胡,下马能屯田’。你三叔的旧案,怕是不好查。”
秦朗心头一紧。三位老人竟连三叔的事都知道了。
温书墨递给秦朗枚玉扳指,上面刻着“温”字:“这是我温家的传家宝,凉州有不少我当年的学生,见了这扳指,会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他顿了顿,“记住,对付藩王,不光要靠权谋,更要靠民心。你在幽州做得好,在凉州,也要守住这份初心。”
秦朗接过扳指,入手温润。他知道,这不仅是信物,更是老人对他的期许。
临走时,温清悠追出来,塞给他个布包:“这是我整理的凉州方志,还有……苏姐姐让我转交给你的。”
布包里除了厚厚一叠纸,还有个小巧的锦囊,绣着对戏水鸳鸯,正是苏瑾雪惯用的绣样。
秦朗捏着锦囊,站在温府巷口,望着天边流云。阳光透过紫藤花洒下来,落在他手背上,暖融融的。他忽然觉得,这京城的日子,虽有侯府的冷寂,却也有温府的暖意,有苏瑾雪的牵挂,有温清悠的坦荡。
这些暖意,就像当年镜湖边的春风,总能在他前路迷茫时,吹开些微光亮。
回到侯府时,暮色已深。秦朗拆开锦囊,里面是张素笺,上面只有苏瑾雪的娟秀字迹:“凉州风沙大,备好护目镜。”末尾画了只歪头的小狐狸,是他从前给她画过的样子。
秦朗笑了笑,将素笺贴身收好。他知道,无论凉州的风沙多烈,玄甲军多锐,他都不是孤身一人。那些藏在京城的牵挂与期许,会陪着他,一步步走进那片朔风之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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