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黑风坳地界,越往清河方向,周遭景致便渐渐恢复了寻常的生机。
虽然仍能感觉到天地灵气的稀薄与不安的躁动,但至少不再是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官道上车马行人渐多,偶尔还能见到佩剑负刀的修士行色匆匆,方向大多也是朝着清河聂氏所在的栎阳城。
显然,魔踪频现的消息已然传开,仙门百家皆已闻风而动。
两日后,栎阳城那高大厚重的黑色城墙已遥遥在望。
作为清河聂氏的主城,栎阳城素以雄浑粗犷着称,城楼高耸,旗帜猎猎,透着一股北地特有的肃杀之气。
此刻的城门口更是守卫森严,身着聂氏烈焰纹服饰的弟子们神色凝重,仔细盘查着进出人流,气氛明显比往日紧张许多。
魏无羡和蓝忘机并未掩饰行藏,径直走向城门。
他们二人一个潇洒不羁一个冷峻出尘,气质卓然,立刻引起了守卫弟子的注意。
“来者何人?”为首的小队长上前一步,手按剑柄,谨慎地打量二人。
虽觉得眼熟,但非常时期,不敢大意。
蓝忘机并未言语,只是亮出了一枚通体莹白、刻有卷云纹的玉令。
那是代表姑苏蓝氏核心身份的令牌。
那小队长一见玉令,脸色顿时一变,立刻抱拳躬身:“原来是姑苏蓝氏的贵人!失敬!”
他身后的弟子们也纷纷行礼。
“含光君?”小队长抬起头,终于认出了蓝忘机,语气更加恭敬,随即目光落到一旁的魏无羡身上,神色变得有些惊疑不定,“这位…莫非是…”
“正是夷陵老祖,魏婴魏前辈。”蓝忘机淡然道破魏无羡身份。
守卫弟子们一阵轻微的骚动,看向魏无羡的目光充满了好奇、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毕竟夷陵老祖的名头实在太响,亦正亦邪,传闻众多。
魏无羡却浑不在意,笑嘻嘻地摆手:“哎哎,别那么客气,叫魏兄就行。你们聂宗主在不在家?我们找他蹭…呃,商议要事。”
小队长忙道:“宗主正在不净世等候各家仙首。含光君,魏前辈,请随我来。”
他不敢怠慢,亲自引着二人入城,并示意手下立刻前去通报。
穿过厚重的城门,城内景象更是不同。
街道宽阔,屋舍俨然,往来行人虽面带忧色,但秩序井然,显然聂氏治下有方。
越靠近城中心那一片巍峨森严的建筑群——不净世,气氛便越发凝重。
随处可见巡逻的聂氏弟子,空中偶尔有御剑的修士掠过,皆是神色匆匆。
不净世大门洞开,得到消息的聂怀桑竟亲自迎了出来。
他今日未执扇,穿着一身庄重的宗主服饰,眉宇间少了往日的跳脱懒散,多了几分沉凝与忧虑,但见到二人时,眼中还是立刻漾出真切的笑意。
“忘机兄!魏兄!你们可算到了!”聂怀桑快步上前,笑容却难掩疲惫,“一路辛苦!快请进!就等你们了!”
“聂宗主,别来无恙。”蓝忘机微微颔首致意。
魏无羡则笑着捶了一下聂怀桑的肩膀:“行啊怀桑兄,几年不见,越来越有宗主派头了!就是这脸色不太好看,是不是又熬夜看话本了?”
聂怀桑苦笑着揉了揉肩膀:“魏兄你就别打趣我了,这几日焦头烂额,哪还有心思看话本。”
他引着二人向内走去,压低声音,“情况不太妙,各家来得差不多了,里面正吵得不可开交呢。”
穿过层层守卫,步入不净世恢宏的主厅——集议堂。
堂内已是济济一堂,仙门百家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到了七七八八。
上首主位空着,显然是留给聂怀桑的。
其下左右分列,姑苏蓝氏蓝曦臣、云梦江氏江澄、兰陵金氏金凌、秣陵苏氏、巴欧阳氏等家主或代表皆已在场。
气氛果然如聂怀桑所言,凝重而紧绷。
众人面色各异,或忧心忡忡,或义愤填膺,或眉头紧锁低声交谈,甚至有几处显然刚经过激烈争论,空气中还残留着灵力波动的余韵。
蓝曦臣见到蓝忘机和魏无羡,温润的脸上露出一丝安心之色,微微颔首示意。
江澄则抱着手臂,紫电在指间微微闪烁,看到魏无羡进来,冷哼一声,别过头去,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缓和了些许。
金凌倒是眼睛一亮,想打招呼又被身旁的金氏长老拉住。
魏无羡环视一圈,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,大大方方地跟着聂怀桑走到堂中。
他们的到来,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。
惊讶、审视、忌惮、好奇…各种视线聚焦在二人身上,尤其是重归世间的魏无羡。
“诸位,”聂怀桑走到主位前,清了清嗓子,扬声道,“姑苏蓝氏含光君与魏无羡魏兄已到。他二人数日前曾亲身遭遇魔物,并深入黑风坳险地探查,或有重要线索。”
话音刚落,一个尖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:“聂宗主!清谈盛会,仙门共议,为何要让这等…修习鬼道之人参与?岂不污了我等清誉!”
发言的是秣陵苏氏的一位长老,面色倨傲,眼神不善地盯着魏无羡。
苏涉之事虽未公开,但秣陵苏氏显然已对魏无羡怀恨在心。
堂内顿时一静,不少人露出赞同或看戏的神色。
魏无羡还没说话,江澄猛地一拍桌子,厉声道:“苏长老此话何意?现在是计较个人恩怨的时候吗?魔患当前,但凡有能出力者,皆该同心协力!还是你秣陵苏氏已有了退敌妙计,在此大放厥词?”
那苏长老被呛得脸色一阵青白:“江宗主!老夫并非此意,只是鬼道终究非正途,恐…”
“非正途?”魏无羡终于懒洋洋地开口了,他掏了掏耳朵,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,“那敢问苏长老,你们家正途修士,在黑风坳那能惑人心智、吸人灵力的鬼阵法里,撑了多久啊?”
他语气轻松,却精准地戳到了痛处。
在场不少家派遣弟子探查都有折损,秣陵苏氏也不例外,那长老顿时语塞。
“魏公子此言有理。”
蓝曦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,他起身,向众人拱手,“非常之时,行非常之事。忘机与魏公子此次不仅从魔物手中救下我蓝氏与聂氏数名弟子,更亲手摧毁黑风坳一处邪阵阵眼,功不可没。其所修为何,与抵御魔患相比,孰轻孰重,诸位自有公论。”
蓝氏宗主发话,分量自然不同。
加之确有实绩,堂内窃窃私语声渐起,大多转为认同。
聂怀桑赶紧打圆场:“曦臣哥说得是!魏兄,忘机兄,快请入座。正好大家正在商议各地魔灾情报,你们带来的消息至关重要。”
蓝忘机与魏无羡在蓝曦臣下首的位置坐下。
立刻有侍女奉上茶水。
聂怀桑回到主位,神色一正:“既然人都到齐了,那便继续吧。方才欧阳家主提及西南一带出现地裂,涌出魔火,焚烧村庄,可有更详细讯息?”
一位身材魁梧的家主沉声道:“确有此事。那魔火并非凡火,水泼不灭,反而愈烧愈旺,唯有以大量灵力强行扑灭,我宗弟子伤亡惨重,至今未能找到火源所在。”
接着,又有几位家主陈述了各自地界的异状:
东海沿岸出现能蛊惑渔民驶入深海失踪的黑雾;
西域大漠有古城遗迹一夜之间被流沙吞噬,沙下传来诡异哭嚎;
甚至中州某地一夜之间所有新生儿莫名啼哭不止,眉心出现诡异黑点…
桩桩件件,离奇诡异,皆与魔气污染有关,却又形式各异,令人防不胜防。
堂内气氛越发压抑沉重。
“如此看来,对方并非单一手段,而是多点开花,利用不同地域特点,制造各种混乱与灾难,其目的…恐怕不仅仅是破坏,更像是…”蓝曦臣沉吟道,温润的眉宇间笼罩着忧色。
“试探与消耗。”蓝忘机清冷的声音接了下去,“试探我等应对之力,消耗仙门有生力量与资源,令我等疲于奔命,无暇他顾。而其真正目的,必隐藏其后。”
众人悚然一惊,细想之下,确实如此!
对方手段阴毒却并不急于求成,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、覆盖整个天下的疲兵之计!
“那…那他们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?”一位小家族的家主声音发颤地问道。
无人能答。
堂内一片沉默。
魏无羡用手指敲着桌面,忽然道:“说起来,我和蓝湛这一路,倒是遇到了点有趣的东西。”
他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在蓝忘机眼神示意下,魏无羡将那枚封印着魔种结晶的玉瓶拿了出来,放在桌上。
“这玩意,我们叫它‘魔种’。能寄生活物,将其异化为强大魔物;也能植入人体,将其变为汲取地气灵脉的‘容器’;还能作为阵眼,布下那种能惑人心智、自相残杀的邪阵。”他言简意赅地将遭遇独角黑蟒、枯槁老者以及黑风坳邪阵的经历说了一遍,只是略去了月髓灵芝的细节。
听着他的叙述,看着玉瓶中那枚即使被净化后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结晶,堂内众人脸色越发难看。
“竟有如此邪物!”
“以活人为皿…简直骇人听闻!”
“这…这莫非就是各地异状的源头?”
“并非唯一源头,但肯定是重要一环。”魏无羡道,“这东西能量诡异,似乎能根据不同环境演化出不同形式的灾难。而且,背后似乎有一个被称为‘圣教’的组织在操控一切。”
“圣教?!”众人再次震惊。
这意味着并非天灾,而是人为!
有一个庞大的、隐秘的邪恶势力在暗中策划这一切!
“可知这圣教底细?总部所在?首领何人?”江澄急声追问。
魏无羡摊手:“目前就知道个名字,还是从一个疯了的容器那儿听来的。其他的,一无所知。对方藏得极深,行事狠辣老练,不留活口,难抓尾巴。”
希望之后的又是更深的绝望。
敌人强大、诡异、无所不在却又无迹可寻,这种认知让在场许多人都感到一阵无力与恐惧。
“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肆虐,束手无策吗?”有人悲愤道。
“自非如此。”蓝忘机起身,声音清晰沉稳,瞬间压下了堂内的躁动,“魔种虽邪,亦有克制之法。其惧至阳至刚之力,亦畏极阴中之至纯之力。黑风坳邪阵,亦是以纯灵之力强行破之。当下首要,并非盲目出击,而是需整合各方情报,理清魔种活动规律与弱点,研制应对法器与阵法,固守根本,同时派出精锐小队,针对已发现之阵眼及容器,定点清除,步步为营。”
他思路清晰,条理分明,顿时让众人找到了主心骨。
“忘机所言极是。”蓝曦臣颔首赞同,“我等需立即成立联合巡查司,共享情报,统筹资源,研制破魔利器,并划分区域,各负其责,清剿已现魔踪。”
聂怀桑也立刻道:“我清河聂氏愿提供不净世作为联合巡查司总部,并开放库藏灵材,助研制破魔法器!”
“云梦江氏附议!”
“兰陵金氏附议!”
…
各大世家纷纷表态支持。
很快,一套初步的应对方案被商讨出来:由蓝氏主导研制净化魔气的阵法和法器;
聂氏、江氏负责组织精锐战力清剿已发现的魔窟;
金氏负责情报收集与传递;
其余各家根据自身特长分工协作…
方案既定,众人仿佛找到了方向,紧张的气氛稍缓,开始就细节问题激烈讨论起来。
魏无羡听着他们讨论那些繁琐的物资调配、人员安排、区域划分,觉得一个头两个大,悄悄对蓝忘机传音道:“蓝湛,你们玩吧,这些我可搞不来。我出去透透气。”
蓝忘机知他性子,微微颔首:“勿要走远。”
魏无羡溜出集议堂,走到外面的廊下,长长舒了口气。
堂内的争执和焦虑似乎还萦绕在耳边,他靠着廊柱,望着不净世上空那方被高墙围出的、略显压抑的天空,心情有些复杂。
他能感觉到怀中的月髓灵芝似乎也对堂内那纷杂的气息感到不适,微微散发着凉意。
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它,低声道:“小家伙,你也觉得闷了吧?”
“哼,躲在这里偷懒,倒像是你的风格。”一个冷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魏无羡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,懒洋洋道:“江大宗主日理万机,怎么也有空出来偷闲?”
江澄走到他身边,同样靠着廊柱,抱着手臂,目光望着远处演武场上操练的聂氏弟子,沉默了片刻,才硬邦邦地道:“…谢了。”
“嗯?”魏无羡挑眉。
“黑风坳,救了我江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。”
江澄语气依旧别扭,“他们回来说了。”
魏无羡恍然,原来是那批和聂氏弟子一起被困的人里也有云梦江氏的。
他笑了笑:“顺手的事,难不成见死不救?”
江澄又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这次的事…很麻烦。你…自己小心点。”
他说完,似乎觉得这话太过关心,立刻又板起脸补充道,“别死在外面,给我云梦江氏丢人!”
魏无羡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,心里却微微一暖,笑道:“放心,祸害遗千年,我且死不了呢。”
江澄瞪了他一眼,最终却没再说什么,转身又回了集议堂。
魏无羡看着他的背影,摇头失笑。
这时,金凌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,跑到他面前,眼睛亮晶晶的:“大舅舅!你真的把黑风坳那个吓人的阵法破掉了?”
“那当然,”魏无羡得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,“也不看看你大舅舅我是谁。”
“真厉害!”金凌一脸崇拜,随即又压低声音,小大人似的忧心道,“我听说那些怪物很可怕,还会让人发疯…大舅舅,你和含光君一定要小心啊!”
“知道啦,”魏无羡心里软乎乎的,“我们小金凌长大了,会关心人了。”
和金凌说了会儿话,打发走他,魏无羡正准备回去找蓝忘机,却见蓝曦臣和蓝忘机一同从集议堂走了出来,面色凝重,似乎商议有了结果。
“如何?”魏无迎上前。
蓝曦臣温声道:“大致方略已定。忘机需暂留不净世,协助研制克制魔种的阵法与符箓。魏公子,”
他看向魏无羡,语气郑重,“有一事,或需劳烦你。”
“泽芜君请讲。”
“据多家情报显示,北境一带魔灾尤为酷烈,且形式多变,似有核心人物坐镇指挥。寻常弟子前往探查,皆有去无回。我们需一支精锐小队,潜入北境,查明魔灾根源,最好能抓到活口或找到关键证据。”
蓝曦臣目光恳切,“魏公子胆识过人,机变百出,又…身负克制魔气之异宝,实乃此行最合适的人选。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
魏无羡闻言,眼睛顿时亮了。
让他待在后方研究阵法符箓简直是要他的命,这种深入敌后的刺激任务正合他意!
他立刻拍板:“没问题!包在我身上!”
蓝忘机却蹙起了眉:“兄长,北境凶险异常,他一人…”
“自然不会让魏公子独往。”蓝曦臣道,“聂宗主会派遣一队最精锐的聂氏弟子随行,皆是以一当百、心志坚定之辈。此外…”
他看向蓝忘机,“待初版净化阵法研制完成,你可即刻北上支援。”
魏无羡一听蓝忘机后续会来,更是放心,对蓝忘机笑道:“放心吧蓝湛,我你还不知道吗?保证全须全尾地等你来汇合!”
蓝忘机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,知他心意已决,只得将担忧压下,沉声道:“万事谨慎,不可逞强。遇事以信号为先。”
“知道啦,含光君~”魏无羡拖长了语调,凑近些低声道,“你也是,别光顾着画阵法,记得按时吃饭睡觉,不然等我回来验收,发现你瘦了,我可要…”
他的话被蓝忘机警告的眼神瞪了回去,只好笑嘻嘻地摸摸鼻子。
计划既定,行动迅速展开。
聂怀桑亲自挑选了十名沉默寡言、煞气凛然的聂氏好手,交由魏无羡指挥。
第二日清晨,天色微熹,小队便悄然从不净世侧门出发,北上而去。
蓝忘机送至门口,看着魏无羡翻身上马,那人在晨光中回头对他肆意一笑,挥了挥手,然后一夹马腹,带着队伍汇入北去的官道,身影渐渐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之中。
他久久伫立,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,才缓缓转身,走向不净世内临时辟出的炼器堂。
那里,堆积如山的灵材和复杂的阵图正等待着他。
北境风霜,前途未卜。
而他的战场,则在另一处。
唯有尽快完成使命,方能早日北上,与那人并肩。
怀中的通讯符微微发热,是魏无羡传来的第一个讯息,只有简单两个字:“安好。”
蓝忘机指尖拂过那两个字,冰冷的目光落在复杂的阵图上,变得无比专注锐利。
博弈,已然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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