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和八年(公元352年,壬子年)
春天,正月辛卯这天,发生了日食。
秦国丞相苻雄等人请求秦王苻健正式称帝,依照汉、晋的旧例,没必要效仿石氏刚开始那样。苻健听从了他们的建议,登上皇帝位,宣布大赦天下。各位公爵都晋爵为王。并且大家说单于这个职位是用来统一管理各少数民族的,不适合天子兼任,于是就把单于之位给了太子苻苌。
司马勋退回汉中后,杜洪、张琚驻军在宜秋。杜洪觉得自己出身名门大族,就轻视张琚,结果张琚一怒之下把杜洪杀了,自己称帝,改年号为建昌,国号为秦。
刘显攻打常山,魏国皇帝冉闵留下大将军蒋干辅佐太子冉智守卫邺城,自己率领八千骑兵去救援。刘显的大司马、清河王石宁献出枣强,投降了魏国。冉闵进攻刘显,把他打败,一路追到襄国。刘显的大将军曹伏驹打开城门迎接冉闵。冉闵进城后,杀了刘显以及他手下的公卿等一百多人,还焚烧了襄国的宫殿,把襄国的百姓迁到邺城。赵国的汝阴王石琨带着他的妻妾来投奔东晋,结果在健康的集市上被斩首,石氏家族就此灭绝。
尚书左丞孔严对殷浩说:“最近大家的情绪,真的让人寒心,不知道您打算怎么稳住局面。我觉得应该明确各自职责,就像韩信、彭越负责征战讨伐,萧何、曹参掌管国家内政,内外的职责,都要有专人负责。您要多想想廉颇、蔺相如为了国家屈身相让的大义,陈平和周勃为了国家和睦相处的谋略,让大家亲密无间,这样才能保住大业、成就功勋。您看看最近来投降归附的那些人,都是人面兽心,贪婪又无情,恐怕很难用道义去感化他们。”殷浩没有听从他的建议。孔严是孔愉的侄子。
殷浩上疏请求向北出兵到许昌、洛阳,朝廷下诏同意了。任命安西将军谢尚、北中郎将荀羡为督统,进驻寿春。但谢尚没能安抚好张遇,张遇很生气,占据许昌反叛,派他的将领上官恩占据洛阳,乐弘在仓垣攻打督护戴施,殷浩的军队没办法前进。三月,朝廷命令荀羡镇守淮阴,不久又让他监管青州诸军事,还兼任兖州刺史,镇守下邳。
乙巳这天,燕国的慕容俊回到蓟城,逐步把军队中的文武官员、士兵和百姓的家属迁到蓟城。
姚弋仲有四十二个儿子,他病重的时候,对儿子们说:“石氏对我不薄,我本来想为他们尽力。现在石氏已经灭亡,中原没有君主。我死后,你们要赶紧归附东晋,一定要坚守臣子的气节,别做不义之事!”姚弋仲去世后,他的儿子姚襄秘不发丧,率领六万户人家向南攻打阳平、元城、发干,都攻下来了,然后驻军在碻磝津,任命太原人王亮为长史,天水人尹赤为司马,太原人薛瓒、略阳人权翼为参军。姚襄和秦军交战,战败,损失了三万多户人家,往南逃到荥阳,才为姚弋仲发丧。后来又与秦国将领高昌、李历在麻田交战,他的马被流箭射中死了。他弟弟姚苌把自己的马给姚襄,姚襄问:“你怎么办?”姚苌说:“只要哥哥能脱身,这些小子肯定不敢害我!”正好援兵赶到,他们俩都幸免于难。尹赤投奔了秦国,秦国任命尹赤为并州刺史,镇守蒲阪。
姚襄于是率领部众归附东晋,还送了五个弟弟去做人质。朝廷下诏让姚襄驻军谯城,姚襄单人匹马渡过淮河,到寿春去见谢尚。谢尚早就听说过姚襄的名声,下令撤去护卫,戴着头巾就去见他,两人相谈甚欢,就像老朋友一样。姚襄学问广博,善于谈论,江东的人都很敬重他。
魏国皇帝冉闵攻克襄国后,就带着人马在常山、中山等郡四处找吃的。赵国的立义将军段勤聚集了胡、羯族一万多人,占据绎幕,自称赵帝。夏天四月甲子这天,燕国的慕容俊派慕容恪攻打魏国,慕容霸等人攻打段勤。
魏国皇帝冉闵准备和燕军开战,大将军董闰、车骑将军张温劝谏说:“鲜卑人乘胜而来,士气正盛,而且他们人多我们人少,咱们先避一避,等他们骄傲懈怠了,我们再增兵攻打他们。”冉闵生气地说:“我打算带着这些人平定幽州,斩杀慕容俊。现在遇到慕容恪就躲避,别人会怎么看我!”司徒刘茂、特进郎闿互相说:“咱们君主这次出征,肯定回不来了,我们干嘛要坐着等死,受那羞辱!”说完两人都自杀了。
冉闵驻军在安喜,慕容恪带兵追过来。冉闵又往常山去,慕容恪继续追,丙子这天,在魏昌的廉台追上了。冉闵和燕军打了十仗,燕军都没打赢。冉闵向来以勇猛出名,他带领的士兵也很精锐,燕国人都挺怕他。慕容恪巡视战阵,对将士们说:“冉闵有勇无谋,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!他的士兵又饿又累,虽然武器装备精良,但实际上很难发挥作用,不难打败他们!”冉闵带领的大多是步兵,而燕军都是骑兵,冉闵就带兵往树林里走。慕容恪的参军高开说:“我们骑兵在平地作战才有优势,如果冉闵进了树林,就不好控制他了。应该赶紧派轻骑兵去拦截他,等和他交战就假装逃跑,把他引诱到平地上,然后就能攻击他了。”慕容恪听从了这个建议。魏军果然回到平地,慕容恪把军队分成三部,对将领们说:“冉闵性情轻率急躁,又觉得自己人少,肯定会拼了命和我们死战。我们把中军的阵势布置得坚厚些,等着他来,等他和我们交战,你们从旁边夹击,肯定能取胜。”于是挑选了五千擅长射箭的鲜卑人,用铁链把他们的马连起来,摆成方阵向前推进。冉闵骑的骏马叫朱龙,日行千里。冉闵左手拿着双刃矛,右手拿着钩戟,冲入燕军阵中,斩杀了三百多人。他看到一个大的旗帜,知道是燕军的中军,就直接冲过去。燕军的另外两支军队从旁边夹击,把冉闵打得大败。燕军把冉闵重重包围,冉闵突围向东跑了二十多里,朱龙突然倒地死了,冉闵被燕军抓住。燕军杀了魏国的仆射刘群,抓住了董闵、张温,和冉闵一起送到蓟城。冉闵的儿子冉操逃到鲁口。高开受伤去世。慕容恪进军驻扎在常山,慕容俊命令慕容恪镇守中山。
己卯这天,冉闵被押到蓟城。慕容俊大赦天下,让冉闵站着,斥责他说:“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奴仆,怎么敢妄自称帝?”冉闵说:“天下大乱,你们这些夷狄禽兽之类的都能称帝,何况我是中原的英雄,为什么不能称帝!”慕容俊大怒,打了冉闵三百鞭,把他送到龙城。
慕容霸的军队到了绎幕,段勤和他弟弟段思陪献城投降。
甲申这天,慕容俊派慕容评和中尉侯龛率领一万精锐骑兵攻打邺城。癸巳这天,到达邺城,魏国的蒋干和太子冉智紧闭城门坚守。城外的地方都投降了燕国,刘宁和他弟弟刘崇率领三千胡族骑兵逃到晋阳。
秦国任命张遇为征东大将军、豫州牧。
五月,秦国皇帝苻健在宜秋攻打张琚,把张琚杀了。
【内核解读】
永和八年(公元352年),是中国历史上东晋十六国时期极具动荡与转折意义的一年。这一年,中原大地政权更迭频繁,英雄枭雄轮番登场,军事冲突与政治博弈交织,勾勒出一幅乱世争霸的壮阔而残酷的画卷。透过《资治通鉴》中这段简练却信息量巨大的记载,我们能窥见那个时代的核心特征与历史走向。
政权更迭:合法性建构与短命王朝的宿命
这一年,多个政权在“称帝”与“覆灭”的循环中交替。前秦君主苻健在丞相苻雄等人的建议下,放弃石氏(后赵)的草莽风格,效仿汉、晋旧制正式称帝,通过“大赦”“进爵诸王”等传统政治仪式巩固权力,更将“单于”头衔授予太子苻苌,以区分胡汉治理体系,展现出清晰的政权建构思路。这种对中原传统政治框架的借用,为前秦后来的崛起奠定了基础,体现了少数民族政权在汉化过程中的政治智慧。
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赵残余势力的内耗。杜洪因出身“右族”轻视张琚,最终被杀,张琚自立为秦王却旋即被苻健攻灭。从杜洪到张琚,短短数月间的权力更迭,暴露了后赵覆灭后地方势力的脆弱性——缺乏稳固的政治基础与治理逻辑,仅凭武力或一时野心难以维系政权。这种“称帝即覆灭”的宿命,成为十六国时期众多短命政权的缩影。
石氏家族的终结同样具有象征意义。赵汝阴王石琨投奔东晋后被斩于建康市,标志着曾经称霸中原的后赵石氏彻底退出历史舞台。这个以残暴闻名的家族,其兴衰印证了“暴力可取天下,不可治天下”的铁律,也为后世政权提供了深刻的历史教训。
军事博弈:战术、勇气与历史的偶然
军事冲突是这一年的核心主题,其中冉闵(魏主闵)与慕容恪的廉台之战尤为关键,堪称战术博弈与个人英雄主义的经典对决。冉闵以“勇名”着称,所率军队精锐善战,初期与燕军十战皆胜,展现出强大的战场统治力。他“左操双刃矛,右执钩戟”的形象,成为乱世中战神的象征,其个人武力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发挥到了极致。
然而,慕容恪的战术部署最终决定了战局走向。面对冉闵的步兵精锐,慕容恪精准抓住“骑兵利平地”的优势,先以轻骑诱敌至开阔地带,再将五千善射鲜卑骑兵用铁锁连马组成方阵,形成稳固防线,最后以两翼夹击的战术大破魏军。这种将战术纪律与兵种优势结合的策略,体现了慕容氏军事集团的成熟与专业化,也反衬出冉闵“勇而无谋”的致命缺陷——仅凭个人勇武与血气之勇,缺乏对战场全局的掌控。
廉台之战的结局充满戏剧性:冉闵的坐骑“朱龙”突然毙命,使其被俘,一代枭雄就此落幕。这个看似偶然的细节,实则暗含历史的必然——在制度化的军事体系面前,个人英雄主义的光芒终究难以持久。冉闵被俘后与慕容儁的对话“尔曹夷狄禽兽之类犹称帝,况我中土英雄,何为不得称帝邪!”更是将胡汉矛盾推向顶点,展现了那个时代民族隔阂的深刻与残酷。
人物群像:乱世中的选择与坚守
这一年的历史舞台上,各色人物的选择与命运构成了乱世的生动注脚。姚弋仲临终前嘱咐四十二子“自归于晋,当固执臣节”,展现出这位羌族首领在政权更迭中的政治清醒——在石氏覆灭、中原无主的乱局中,依附东晋这一“正统”政权,是保存家族实力的理性选择。其子姚襄秘不发丧、南攻略地后再归晋,既延续了父亲的策略,又以“博学善谈”赢得江东人士敬重,体现了少数民族领袖在汉化过程中的灵活适应能力。
东晋方面,孔严对殷浩的劝谏堪称乱世治道的箴言。他提出“韩、彭专征伐,萧、曹守管龠”的分工理念,强调“廉、蔺屈身之义,平、勃交欢之谋”的协作精神,更警示“降附之徒皆人面兽心,难以义感”,句句切中时弊。然而殷浩不听劝谏,执意北伐,最终因未能安抚张遇导致许昌叛乱,军事行动受阻,印证了孔严的先见之明。这一事件暴露了东晋内部“清谈误国”的积弊——士族官员缺乏实际政治军事能力,却好大喜功,最终错失北伐良机。
冉魏政权内部的人物命运同样令人唏嘘。董闰、张温劝谏冉闵避敌锋芒却被无视,司徒刘茂、特进郎闿预感“吾君此行必不还”而自杀,展现了乱世中士大夫的绝望与坚守。他们的悲剧不仅是个人命运的不幸,更是冉魏政权缺乏政治理性、注定覆灭的预兆。
历史启示:乱世中的秩序重构逻辑
永和八年的历史事件,蕴含着深刻的秩序重构逻辑。前秦苻健通过效仿汉晋制度、完善政权架构,在乱局中站稳脚跟,预示着少数民族政权只有与中原文明深度融合,才能实现长治久安;慕容恪的军事胜利,则证明了制度化军事体系对个人英雄主义的超越,标志着战争形态从“匹夫之勇”向“体系之胜”的转变。
同时,这一年的乱局也暴露了东晋政权的结构性缺陷——内部派系林立、士族空谈误国,导致其虽有“正统”之名,却难以承担起收复中原的重任。而冉闵的兴衰则警示后人:缺乏文化认同与制度支撑的武力扩张,终究是无源之水、无本之木。
从更宏观的视角看,永和八年的历史是十六国时期“乱中有序”的缩影:旧秩序不断崩塌,新秩序在战争与博弈中缓慢建构,胡汉文明在冲突中逐渐融合。正是在这样的反复激荡中,中华文明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自我更新与重构,为后来隋唐大一统格局的形成埋下伏笔。
这一年的历史,既有金戈铁马的壮阔,也有英雄末路的悲凉;既有权力博弈的冷酷,也有文化融合的暗涌。它提醒我们:乱世或许喧嚣,但历史的深层逻辑始终在推动着秩序的重构与文明的演进,而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物,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士大夫,其选择与命运都在书写着文明延续的密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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