邺城那时候闹起了大饥荒,人都开始吃人了,以前赵国皇宫里的宫女几乎都被吃光了。蒋干派侍中缪嵩、詹事刘猗带着奏表去请求投降,并且向谢尚求救。庚寅这天,燕国的慕容俊派广威将军慕容军、殿中将军慕舆根、右司马皇甫真等人率领两万步兵和骑兵,去帮助慕容评攻打邺城。
辛卯这天,燕国人在龙城把冉闵给杀了。当时正好赶上大旱,还闹蝗虫,慕容俊觉得是冉闵的鬼魂作祟,就派人去祭祀他,给他定谥号为悼武天王。
一开始,谢尚派戴施驻守枋头,戴施听说蒋干求救,就从仓垣转移到棘津驻扎,拦住蒋干的使者索要传国玉玺。刘猗让缪嵩回邺城告诉蒋干,蒋干怀疑谢尚没办法来救,犹豫不决。六月,戴施带着一百多个壮士进入邺城,帮忙守卫三台,骗蒋干说:“现在燕军就在城外,道路不通,玉玺不敢送出去。你先拿出来给我,我马上派人飞速去报告天子。天子要是知道玉玺在我这儿,就会相信你是真心投降,肯定会多发兵马粮草来救援。”蒋干觉得有道理,就把玉玺拿出来给了戴施。戴施对外宣称派督护何融去迎接粮草,实际上偷偷让人带着玉玺送到枋头。甲子这天,蒋干带着五千精锐士兵和晋兵出城迎战,慕容评把他们打得大败,斩杀了四千人,蒋干好不容易才脱身跑回城里。
甲申这天,秦国皇帝苻健回到长安。
谢尚和姚襄一起在许昌攻打张遇。秦国皇帝苻健派丞相东海王苻雄、卫大将军平昌王苻菁去关东攻占土地,率领两万步兵和骑兵来救援。丁亥这天,双方在颍水的诚桥交战,谢尚等人被打得大败,死了一万五千人。谢尚逃回淮南,姚襄扔下辎重,把谢尚送到芍陂;谢尚把后事全都托付给姚襄。殷浩听说谢尚战败,就退兵驻扎在寿春。秋天七月,秦国丞相苻雄把张遇以及陈、颍、许、洛等地的五万多户百姓迁到关中,任命右卫将军杨群为豫州刺史,镇守许昌。谢尚被降职,封号为建威将军。
以前赵国的西中郎将王擢派使者来请求投降,东晋朝廷任命王擢为秦州刺史。
丁酉这天,东晋任命武陵王司马曦为太宰。
丙辰这天,燕国的慕容俊前往中山。
王午听说魏国战败,当时邓恒已经死了,王午就自称安国王。八月戊辰这天,燕国的慕容俊派慕容恪、封弈、阳骛去攻打他,王午紧闭城门坚守,还把冉操送到燕军那里;燕军抢了他的庄稼后就回去了。
庚午这天,魏国的长水校尉马愿等人打开邺城城门,放燕军进城,戴施、蒋干从城墙上用绳子吊下来,逃到仓垣。慕容评把魏国皇后董氏、太子冉智、太尉申钟、司空条攸等人以及皇帝的车马服饰等都送到蓟城。尚书令王简、左仆射张乾、右仆射郎肃都自杀了。慕容俊谎称董氏献出传国玉玺,赐给董氏奉玺君的称号,赐给冉智海宾侯的爵位。任命申钟为大将军右长史。命令慕容评镇守邺城。
桓温派司马勋帮助周抚在涪城讨伐萧敬文,把萧敬文给杀了。
谢尚从枋头把传国玉玺迎接到建康,朝廷百官都来祝贺。
秦国任命雷弱儿为大司马,毛贵为太尉,张遇为司空。
殷浩北伐的时候,中军将军王羲之写信劝他别去,殷浩没听。后来北伐没成功,殷浩又打算再出征。王羲之就又给殷浩写信说:“现在咱们这小小的江左地区,天下人对咱们失望,这情况已经很久了。现在争着去建立武功,不是该做的事儿。最近那些负责朝廷内外事务的人,没有深谋远虑,把国家的根基都耗尽了,各自按自己的想法来,最后没一件功劳值得一说,结果搞得天下都快有土崩瓦解的趋势了。负责这些事儿的人,怎么能推卸对天下的责任呢!现在军队在外战败,国内物资也耗尽了,保住淮河的想法,已经没办法实现了,还不如退回保住长江,让各位督将各自回到原来镇守的地方。长江以外的地方,就维持着名义上的统治算了。大家应该承认错误,反省自己,重新好好治理国家,减轻赋税徭役,和老百姓一起重新开始,这样或许还能解救眼前的危急情况!您出身平民,身负天下重任,担当着统领的职责,却把事情搞成这样,恐怕满朝的贤能之士,没人愿意跟您一起分担指责。要是您还觉得之前的事儿没做好,所以又要去做力所不能及的事,这天下虽然大,可您又能容身何处呢!这是无论聪明还是愚笨的人都想不明白的。”
王羲之又给会稽王司马昱写信说:“做臣子的,谁不想让自己的君主和前代的圣君一样兴盛呢!何况现在遇到这么难得的时机!只是要看自己的力量够不够,难道能不权衡利弊来处理吗!现在虽然看起来有让人高兴的机会,但自己仔细想想,担忧的事儿可比高兴的事儿重要多了。功业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,可老百姓都快死光了,劳役没完没了,征收的赋税一天比一天重,就凭咱们小小的吴、越地区,要管理天下十分之九的地方,不灭亡还等什么呢!要是不估量自己的德行和能力,不停下来,这是国内的人都痛心叹息却又不敢说实话的事儿啊。‘过去的事儿已经无法挽回,未来的还来得及补救。’希望殿下您再好好想想,先打好不会失败的基础,等根基稳固、形势有利的时候再谋划,也不算晚。要是不这样做,恐怕国家就像被麋鹿游玩践踏一样,灾难可就不止是在山林里了!希望殿下您暂时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,来解救眼前的危急情况,这可以说是把要灭亡的局面转变为保存,把灾祸转为福气啊。”司马昱也没听他的。
九月,殷浩驻扎在泗口,派河南太守戴施占据石门,荥阳太守刘遯占据仓垣。殷浩因为要打仗,就把太学的学生都遣散了,学校从此就荒废了。
冬天十月,谢尚派冠军将军王侠攻打许昌,把许昌打下来了。秦国的豫州刺史杨群退兵驻扎到弘农。朝廷征召谢尚为给事中,驻守石头城。
丁卯这天,燕国的慕容俊回到蓟城。
以前赵国那些手握重兵占据州郡的将领,各自派使者向燕国投降;燕国的慕容俊任命王擢为益州刺史,夔逸为秦州刺史,张平为并州刺史,李历为兖州刺史,高昌为安西将军,刘宁为车骑将军。
慕容恪驻扎在安平,储备粮草,制造攻城器械,准备去讨伐王午。丙戌这天,中山的苏林在无极起兵,自称天子;慕容恪从鲁口回来讨伐苏林。闰月戊子这天,燕国的慕容俊派广威将军慕舆根帮助慕容恪攻打苏林,把苏林杀了。王午被他的将领秦兴杀了。吕护又杀了秦兴,再次自称安国王。
燕国的大臣们一起给慕容俊上尊号,慕容俊答应了。十一月丁卯这天,开始设置各种官职,任命国相封弈为太尉,左长史阳骛为尚书令,右司马皇甫真为尚书左仆射,典书令张悕为右仆射;其他文武官员,也都分别授予不同官职。戊辰这天,慕容俊登上皇帝位,宣布大赦天下。他自以为得到了传国玉玺,就改年号为元玺。追尊武宣王为高祖武宣皇帝,文明王为太祖文明皇帝。这时候东晋的使者正好到了燕国,慕容俊对使者说:“你回去告诉你们天子:我是因为别人不行,才被中原地区推举,现在已经称帝了!”他把司州改为中州,在龙都建立留台,任命玄菟太守乙逸为尚书,专门负责留台事务。
秦国丞相苻雄在陇西攻打王擢,王擢逃到凉州,苻雄退兵驻扎在陇东。张重华任命王擢为征虏将军、秦州刺史,特别宠信优待他。
【内核解读】
这段史料浓缩了十六国时期中原大地的混乱与挣扎,政治博弈的残酷、人性的脆弱与权力的诱惑在字里行间交织,勾勒出一幅王朝更迭中的社会全景图。
生存绝境下的人性拷问
邺城大饥荒“人相食”的记载,撕开了乱世最残酷的面纱。曾经的宫廷侍从沦为食物,这种极端场景不仅是对物质匮乏的控诉,更暴露了秩序崩塌后人性的异化。在生存本能面前,伦理道德失去了约束力,所谓的尊卑等级在饥饿面前荡然无存。蒋干的请降与犹豫,本质上是在绝境中对“生存希望”的计算——降燕能否换来生机?东晋是否真能救援?这种挣扎背后,是整个邺城百姓的命运抉择。
而慕容儁将大旱蝗灾归咎于冉闵“作祟”,并追谥其为“悼武天王”的举动,极具讽刺意味。这既体现了古代统治者对自然现象的迷信解读,也暗含政治权谋——通过祭祀“仇敌”平息民怨、巩固统治合法性,将天灾的责任转移给“亡魂”,暴露了权力游戏中荒诞的逻辑。
传国玺:权力合法性的象征博弈
传国玺的争夺堪称这段历史的“重头戏”,它的流转轨迹清晰展现了各方势力的心理博弈。戴施以“救兵粮饷”为诱饵骗取玉玺,蒋干在绝望中选择相信,本质上是对“正统”的最后寄托——他们试图通过将玉玺交付东晋,换取生存的政治资本。而戴施“阴令怀玺送于枋头”的操作,则凸显了东晋政权在乱世中的投机心态:不全力救援,却优先抢夺象征权力的信物。
慕容儁“诈云董氏得传国玺献之”的行为更耐人寻味。明知玉玺已入东晋,却编造谎言给自己“加戏”,并借此改元称帝,说明在分裂时代,“正统性叙事”比实际拥有信物更重要。权力合法性的构建,往往依赖于这类精心设计的政治神话,哪怕漏洞百出,仍能成为统治的精神支柱。
军事溃败背后的战略困局
东晋在军事上的接连失利,暴露了其北伐战略的致命缺陷。谢尚、姚襄在颍水之战惨败,死者万五千人,直接反映了东晋军队战斗力的薄弱与指挥失当。殷浩不顾王羲之劝阻坚持北伐,最终“军破于外,资竭于内”,印证了王羲之“疲竭根本”的担忧——偏安江南的东晋,根本无力支撑大规模的北伐战争,强行用兵只会加速自身崩溃。
王羲之的两封书信堪称乱世清醒剂。他提出“还保长江,督将各处复旧镇”“省其赋役,与民更始”的主张,直指东晋的核心问题:不顾国力盲目追求武功,只会陷入“土崩之势”。但殷浩与会稽王昱的“不从”,则体现了门阀政治的短视——掌权者为了虚名与派系利益,宁愿牺牲民生根本,这种战略短视最终让东晋错失了休养生息的机会。
更令人痛心的是“罢遣太学生徒,学校由此遂废”的记载。在军事压力下,文化教育首先被抛弃,反映了乱世中“重武轻文”的畸形逻辑。当一个政权将生存希望完全寄托于武力,而放弃文化传承与制度建设时,其衰亡的命运早已注定。
政权更迭中的秩序重构
慕容儁称帝与百官设置,标志着前燕政权的正式确立。从“始置百官”到追尊先祖、改元建号,一系列操作严格遵循中原王朝的礼制规范,显示出少数民族政权对“华夏正统”的认同与模仿。这种文化上的“汉化”策略,是前燕能够在中原立足的重要原因——通过借用汉族政治传统,降低统治阻力。
而对赵故将的分封(王擢为益州刺史、张平为并州刺史等),则体现了乱世中常见的“招抚策略”。前燕通过承认地方势力的既得利益,快速扩大统治版图,但这种“羁縻”模式也埋下了隐患——地方势力的忠诚度随时可能因利益变化而动摇,为日后的叛乱埋下伏笔。
王午、苏林、吕护等人的接连称帝与相互残杀,更凸显了权力真空期的混乱。当中央权威崩塌后,任何拥有武装的势力都想争夺最高权力,“安国王”“天子”等称号的随意出现,反映了当时“王纲解纽”的无序状态,也让普通百姓陷入无尽的战火与苦难。
结语:乱世中的历史启示
这段史料所展现的,不仅是朝代更迭的表层叙事,更揭示了权力运作的底层逻辑:合法性的构建需要符号(传国玺)、神话(追谥冉闵)与制度(设百官)的多重支撑;军事胜利的关键在于国力支撑与战略理性,而非盲目冒进;而民生的安定,才是政权长治久安的根本——邺城的饥荒、东晋的赋役繁重,最终都成为了王朝兴衰的转折点。
在那个“人命如草芥”的时代,个体命运在宏大的政治博弈中显得微不足道,但正是无数个体的挣扎与选择,共同书写了这段混乱而深刻的历史。它提醒我们:任何忽视民生、沉迷权斗的政权,终将被历史抛弃;而唯有兼顾现实生存与长远发展的战略,才能在乱世中站稳脚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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