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云起乘坐的马车驶离“悦来”客栈那条不起眼的巷子,车帘放下,隔绝了外界的喧嚣。车内,那温文尔雅的悲悯神情如同面具般瞬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、带着玩味探究的深邃。
“云仲。” 洛云起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内响起,平淡无波,却让侍立一旁的云仲立刻挺直了背脊。
“爷,您吩咐。”
“这个南疆巡察御史团,有点意思。” 洛云起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扇骨,眼神幽深,“孤穆之,绝非等闲。那份沉静,是见过大场面的。那个扶桑浪人(指东野轩),气息内敛如渊,那把刀,隔着鞘都能闻到血腥味。叫阿月的小姑娘,看似不起眼,脚步轻得像猫,袖底藏锋,是个顶尖的刺客苗子。婉儿姑娘……呵,能一眼看穿‘引魂蕈’,医术造诣怕是已登堂入室。”
他顿了顿,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,这是极其罕见的情绪流露:“还有一人……我看不透他。”
云仲立刻领会:“您是说……那个邋遢酒鬼?轩辕三光(对外宣传叫轩辕三光)?”
“嗯。” 洛云起缓缓点头,眼神中掠过一丝罕见的凝重,“看似烂醉如泥,气息浑浊不堪。但方才在客栈,我目光扫过他时……他抱着的那柄破布缠着的刀,还有他周身那种……似有若无的‘空’……像一头沉睡的洪荒凶兽。是错觉?还是……” 他嘴角忽然又弯起一丝冰冷的、充满兴味的弧度,“呵,不过这样……才更好玩,不是吗?棋子太弱,下起来有什么意思?”
他合拢折扇,轻轻敲击着自己的掌心,发出笃笃的轻响,如同开启倒计时的钟摆。
“杜家丫头是块好材料,倔强,执着,还有那么点小聪明。让她做‘英雄’,再合适不过。舞台已经搭好,观众也已就位。该让我们的‘主角’,好好感受一下……成为‘英雄’所要经历的‘磨砺’了。” 他看向云仲,眼神平静无波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,“游戏开始了。分寸,你懂。”
云仲微微躬身,眼神如同最精密的机器,毫无波澜:“属下明白。定让杜捕快……‘不负众望’,成为楚城人尽皆知的‘英雄’。”
洛云起“慰问”的余温尚未散去,冰冷的现实便如同跗骨之蛆,瞬间缠上了杜秋禾。
仅仅隔了一天,当杜秋禾强撑着尚未痊愈的身体(左肩的伤依旧隐隐作痛)回到府衙点卯,等待她的不是同僚的问候,而是劈头盖脸的训斥。
她名义上的顶头上司,刑房典吏赵德全,一个平日里还算和气、甚至对杜仲遗孤略有照顾的中年人,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。他脸色铁青,将一份卷宗狠狠摔在杜秋禾面前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:
“杜秋禾!你干的好事!看看!看看这份城西李三斗殴案的卷宗!证词记录前后矛盾!关键证物链缺失!日期也写错了!如此低级的错误,你也敢往上呈?!你这捕快是怎么当的?!亏得洛老爷昨日还夸你尽职尽责!我看你是丢尽了杜大人的脸!”
赵德全的咆哮声引来了其他同僚的侧目,眼神各异,有同情,有漠然,更多的是一种避之不及的疏离。
杜秋禾愕然地拿起卷宗——这正是她受伤前经手、早已仔细核对无误才归档的案子!她立刻翻开,果然看到几处关键地方被拙劣地涂改过,添上了明显矛盾的字句,日期也被篡改!
“赵头儿!这不是我……”
“住口!” 赵德全粗暴地打断她,眼神闪烁,带着一种杜秋禾从未见过的、混合着恐惧和凶狠的神色,“证据确凿,你还敢狡辩?!罚俸一月!所有你经手的旧卷宗,全部给我重新核对一遍!错一处,加倍罚!滚出去干活!” 他几乎是吼着将杜秋禾赶出了签押房。
站在人来人往的廊下,杜秋禾捏着那份被篡改的卷宗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。这绝不是偶然!赵德全态度的剧变,那拙劣却足以构陷她的篡改……是洛云起!他在用权力,一点一点碾碎她在府衙的立足之地!让她成为众矢之的,背负“失职无能”的污名!
带着满心的疲惫和屈辱回到那个临时租住、距离府衙不远的小院,杜秋禾的心再次沉入谷底。
院门虚掩着,锁头被暴力撬开,歪歪扭扭地挂在门环上。她冲进屋内——一片狼藉!本就简陋的家具被翻得乱七八糟,衣物散落一地,米缸被打翻,唯一值点钱的几件旧首饰不翼而飞。
她第一时间扑向墙角一块松动的地砖——那是她藏匿最重要东西的地方!砖块被撬开,里面空空如也!父亲杜仲染血的验尸格目碎片,还有那本至关重要的、记录着“暗渠”与“云中客”的深蓝色旧账本,连同包裹它们的油布,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!
杜秋禾只觉得天旋地转,眼前发黑,身体晃了晃,几乎站立不稳。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大口喘息,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!她最后的希望,拼死带回来的铁证……没了!被偷走了!是谁?是哪个见财起意的毛贼?不!不可能!普通的毛贼怎么会知道她藏东西的地方?怎么会精准地只偷走这些毫无世俗价值的“破烂”?
答案呼之欲出!是洛云起!他不仅要毁掉她的工作和名声,更要抹去她手中所有的证据!让她彻底失去翻盘的可能!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
连续的精神重压和身体伤痛让杜秋禾心力交瘁。这晚,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,在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小院走。街道寂静,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,更添几分凄凉和不安。
就在她拐进通往小院的那条僻静小巷时,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骤然袭来!
“嗖!嗖!” 两道劲风破空而至!
杜秋禾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旁边一扑!
“笃笃!”两支闪着幽光的弩箭狠狠钉在她刚才站立位置后的土墙上!箭尾兀自颤动!
杀手!又是淬毒的弩箭!
杜秋禾惊魂未定,巷口和巷尾的阴影里,无声地闪出四个蒙面黑衣人!他们动作迅捷,配合默契,如同捕猎的恶狼,一言不发,手持淬毒的短匕和铁尺,从不同方向朝她包抄过来!巷子狭窄,避无可避!
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!杜秋禾心知这次对方绝不仅仅是警告!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手猛地探入怀中——那里还有一小包她防备万一的细石灰粉!
“看招!”她厉喝一声,将石灰粉猛地朝正面扑来的两人扬去!
“啊!”猝不及防,两人被石灰迷了眼睛,动作一滞。
杜秋禾抓住这瞬间的空隙,身体如同狸猫般向侧面一滚,避开身后袭来的铁尺,同时拔出了藏在靴筒里的短匕,狠狠扎向另一名蒙面人的小腿!
“呃!”那人闷哼一声,动作稍缓。
但对方人数占优,训练有素!另一人早已封住她的退路,淬毒的匕首带着腥风直刺她心口!杜秋禾旧伤未愈,动作慢了半拍,眼看就要被刺中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!
“铛——!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异常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在巷子上方响起!
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、细若游丝的白光一闪而过!
那名刺向杜秋禾心口的蒙面人手腕猛地一震,匕首竟然被一股诡异的力量荡开,擦着杜秋禾的衣襟划过!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蒙面人动作都是一滞!他们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——巷子一侧高墙的墙头,空无一人,只有一片晃动的阴影。
杜秋禾也愣住了,但她反应极快!趁着对方分神的刹那,猛地将手中短匕掷向挡住巷口的那名蒙面人,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旁边一个被石灰迷眼、尚未恢复的敌人,朝着巷子另一端亡命狂奔!
蒙面人并未全力追赶,似乎刚才那诡异的一击和墙头消失的影子让他们心生忌惮。为首一人眼神阴鸷地扫了一眼杜秋禾消失的方向,又警惕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墙头,低喝一声:“撤!” 几人如同来时一般,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弄中。
杜秋禾一路狂奔,直到确认彻底甩脱了追兵,才敢停下来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大口喘息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。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衫,左肩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奔跑再次崩裂,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。
她惊魂未定地看向刚才被荡开匕首的位置,又望向那空无一人的墙头。是谁?是谁在暗中出手救了她?那声轻响……那道白光……是什么?
突然,她的目光凝固了。在刚才她与蒙面人搏斗、她扬出石灰粉的位置附近,地面上似乎落下了一小片……碎布?她忍着疼痛,艰难地弯腰捡起。
那是一小块深灰色的、质地坚韧的布料碎片。碎片边缘,一道极其细微、却无比熟悉的、用银线勾勒出的、繁复诡谲的云纹图案,在昏暗的光线下,若隐若现!
云纹!又是云纹杀手!
是云仲派来的人!刚才的袭击,不是恐吓,是真正的灭口!若非那神秘的一击……她此刻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!
杜秋禾死死攥着那块带着云纹的碎布,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,身体因为恐惧、愤怒和后怕而剧烈颤抖。无处不在的监视!步步紧逼的迫害!从工作到生活,再到赤裸裸的生命威胁!洛云起的“猎杀游戏”,已经毫不掩饰地降临!他正用一张无形的大网,将她牢牢困在“英雄”的绝路上,等待着那最终的“谢幕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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