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天来得猝不及防,像一场蓄谋已久的突袭。前一天还只是秋意阑珊,金风送爽,第二天,一场漫天飞舞的大雪就彻底改变了世界的模样。鹅毛般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,很快就给小镇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毯。天地间一片苍茫,寂静无声,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这寒冷的冰雪吞噬了。
那个冬天异常寒冷,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,生疼。人们都裹紧了棉衣,行色匆匆,尽量减少在户外的停留时间。屋檐下挂满了冰凌,像沉默的水晶吊灯。整个世界仿佛都按下了静音键,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,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。
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,发生了一件让我至今想起来,心里都像是结了一层冰的事情。
那天晚上,我因为参加学校的一个补习班,很晚才回家。路灯昏黄的光线在飞舞的雪花中显得格外朦胧,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。四周是令人心悸的寂静,偶尔传来几声狗吠,都像是被冻僵了似的,干涩而遥远。
我走在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里,这里离我家已经不远了。巷子很深,两旁是高高的院墙,更显得阴森。就在我快要走出巷口的时候,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、压抑的哭泣声,断断续续,像小猫的叫声,从巷子深处传来。
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。这么晚了,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哭?是走丢了的孩子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犹豫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。几乎是出于本能,我攥紧了书包的背带,深吸了一口气,朝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,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。雪地上留下了我一串清晰的脚印,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了一部分。
越往里走,光线越暗,哭声也越来越清晰。我能听出那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,充满了恐惧和无助。我的心跳得很快,手心里全是汗。小时候那种“浑身的力量”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。我不知道巷子里藏着什么,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。理智告诉我,应该立刻转身离开,回家,把门锁好,假装什么都没听见。这才是最安全、最明智的选择。
但是,那哭声太凄惨了,像一根细小的针,不断地刺穿着我的耳膜,也刺穿着我内心深处某个柔软的地方。我想起了那个在河边哭泣的女孩,想起了那个在车上痛苦呻吟的男生。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,但我知道,如果我走了,那个躲在黑暗中的小女孩,可能会遭遇什么可怕的事情。这个念头让我无法心安理得地转身离开。
我放慢了脚步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沉稳:“喂?谁在那里?你怎么了?”我的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有些突兀,甚至有点发颤。
哭声戛然而止。黑暗中,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过了一会儿,一个怯生生的、带着哭腔的小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,细若蚊蚋:“我……我找不到家了……”
我松了一口气,但随即又紧张起来。找到家?这么晚了,一个迷路的小女孩?这太不寻常了。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尽量让自己显得可靠一点:“你别怕,姐姐……呃,哥哥在这儿。你慢慢说,怎么回事?”
小女孩似乎从藏身的地方慢慢走了出来。借着昏暗的路灯,我看到她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,冻得瑟瑟发抖,脸上还挂着泪痕,眼睛在黑暗中忽闪忽闪的,充满了惊恐。她的年纪看起来很小,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。
“我……我和妈妈吵架了,就跑了出来……”她抽噎着说,“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……”
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。又是离家出走。我该怎么做?报警?把她送到附近的派出所?还是……送她回家?
“你知道你家住在哪儿吗?门牌号是多少?”我问她。
她摇摇头,眼泪又流了出来:“我不知道……我只记得……好像在前面那条街……”
前面那条街?那离我家还有很长一段路,而且已经非常偏僻了。
我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,看着她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心里那个叫“勇气”的东西,又开始蠢蠢欲动。尽管它已经变得模糊不清,尽管我甚至不确定它是否还存在,但这一次,我没有再犹豫。
“好吧,你跟我来。”我说,“我送你回家。”
我让她走在我的内侧,靠近院墙的一边,我自己则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,时刻警惕着四周的动静。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着,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、肩膀上,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。她不再哭了,只是低着头,默默地跟着我,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衣服里显得更加单薄。
一路上,我绞尽脑汁地想和她搭话,想问出更多关于她家的信息,但她只是偶尔“嗯”一声,或者摇摇头,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恐惧和悲伤里。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。
快到那条所谓的“前面那条街”的时候,我的心悬了起来。这条街比刚才那条小巷还要偏僻,路灯也更加昏暗,而且两旁都是些老旧的、看起来有些阴森的房子。我甚至产生了一丝退缩的念头。万一……万一这是一个陷阱呢?万一那个小女孩根本不是走丢的,而是……
但我很快就摇了摇头,甩掉了这些不祥的念头。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恐惧,就放弃一个需要帮助的人。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我也不能心安理得地离开。
我们沿着那条街慢慢地走着,询问着偶尔遇到的晚归居民,但似乎没有人认识这个小女孩,也没有人知道她家住在哪里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我的心里越来越没底,寒意也越来越深。不仅仅是天气的寒冷,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、对未知的恐惧和疲惫。
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,小女孩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角,指着不远处一栋不起眼的平房,小声说:“那里……好像是我家……”
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,那是一栋非常破旧的平房,墙皮剥落,窗户里没有透出任何灯光,黑漆漆的,像一头沉默的巨兽,匍匐在风雪之中。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咻——!”
又是一声清越的破空之声响起。
这一次,不再是单独的一道流光。
而是……十二道!
十二道同样散发着温润玉色光芒的箭矢,如同十二颗流星,从不同的方向,几乎在同一时间,精准无比地射向了正在燃烧本源、准备自爆的天衍魔尊!
这十二支箭矢,与之前那支箭矢一模一样,箭身上同样闪烁着那蕴含着宇宙终极奥秘的微小光点。
它们的目标,不再是天衍魔尊的心脏,而是他体内那些正在疯狂涌动、即将失控的本源魔能节点!
“噗!噗!噗!噗……”
一连串更加密集,却同样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响起。
十二支蕴含着永乐仙尊无尽神威与净化之力的玉色箭矢,如同最精准的外科手术刀,瞬间命中了天衍魔尊体内十二处最为关键的能量节点!
那狂暴汹涌、足以毁灭宇宙的本源魔能,在这精准无比的点射之下,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,瞬间凝固!原本即将失控的连锁反应,被硬生生地遏制在了源头!
天衍魔尊那双燃烧着赤红色疯狂火焰的眼眸,猛地失去了所有神采,变得死寂一片。他张大了嘴巴,似乎想要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,却只有一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黑色烟气,从他口中逸散出来。
他体内的本源魔能,如同被驯服的猛兽,正在被那十二支箭矢上散发出的温和力量,一点点地抽离、净化。
他那伟岸的身躯,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、枯萎,仿佛生命力正在被彻底抽走。
最终,所有的异象都消失了。
祭坛之上,只剩下天衍魔尊孤零零的身影。他依旧保持着仰天长啸的姿势,但那姿态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威胁,变得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。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,生机断绝,魔气散尽,只剩下一具……空壳?
那支最初射穿他心脏的玉色箭矢,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,连同他那已经彻底寂灭的灵魂,一同湮灭无踪。
而那十二支精准点射、封印了他所有力量的箭矢,在完成了它们的使命之后,也化作点点流光,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,悄然消散在空气中。
只留下那片死寂的忘川渊,扭曲的空间缓缓平复,肆虐的煞气也逐渐退去,露出了下方更加深邃、更加黑暗的虚无。天空中,星辰的流转渐渐停止,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淡漠,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,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。
十二星神的神意,如同潮水般退去,重新隐没于无尽的星海之中,不留一丝痕迹。
只有那无边无际的、冰冷的星空,依旧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是一瞬,或许是万年。
一个身影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忘川渊的边缘。他身着月白色的长袍,面容俊美近妖,气质却温润如玉,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、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从容与威严。
正是他,在刚才出手,以两记看似轻描淡写、实则蕴含着惊天动地伟力的箭矢,彻底终结了天衍魔尊的疯狂计划,也终结了这个魔头本身。
他没有去看祭坛上那具已经失去所有生机的魔躯,也没有理会周围空间中残留的、令人作呕的能量气息。他只是静静地站立在那里,目光投向了那片恢复了平静、却又依旧显得压抑的星空。
“唉……”
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,从他的口中发出。这声叹息中,似乎包含了太多的东西——对秩序的坚守,对自由的无奈,对苍生的怜悯,以及对那逝去时代的追忆。
“永乐……”他低声呢喃着自己的名字,眼神悠远,“看来,这沉寂了万载的棋局,终究还是要继续下去吗?”
他伸出手,接住了一缕从天而降的、冰冷而稀疏的星光。
“十二星神……天衍……这盘棋,越下越乱了呢……”
他抬起头,望向那无尽的星河深处,那里,似乎有更多的秘密,更多的未知,在等待着他。
良久,他收回目光,身影如同出现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的黑暗之中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只留下这片重归死寂的忘川渊,以及那段刚刚落幕的、惊心动魄的传说。
天衍魔尊死了。
永乐仙尊,回来了。
十二星神的神意,依旧是悬在这片天地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未来,又将走向何方?
没有人知道答案。
只有那亘古不变的星辰,依旧在遥远的天际,冷漠地闪耀着,见证着一个又一个时代的开始与终结,循环往复,直至……时间的尽头。
“你们必须死一个”,天衍魔尊大叫道。
卯兔幻瞳无垢的头被天衍魔尊挂在九界门门口示威,申猴混世提棒向申猴混世打去,想为卯兔报仇,结果被天衍魔尊用幽冥鬼火活活烧死。
残阳如血,将天际烧成一片凄惶的橘红,仿佛苍天也为即将到来的惨烈命运,预先流下了血泪。九界门,这座矗立在时空裂隙边缘的古老门户,此刻早已不复往日的威严与神秘。它像一头垂死的巨兽,匍匐在荒芜的大地上,锈迹斑斑的门扉上爬满了干涸的血迹和苔藓,散发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。门前的广场,曾经是万灵来朝、仙魔敬畏的圣地,如今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,唯有猎猎寒风卷起地上的沙砾,发出呜咽般的悲鸣,像是无数亡魂在低声啜泣。
在这片死寂的中央,两根粗壮的铁索从高耸的门楣上垂落下来,在罡风中微微摇晃,上面系着的,是两颗人头。
一颗头颅,眉眼精致,带着一丝不屈的倔强,正是卯兔幻瞳无垢。他曾是月光下最灵动的存在,幻术变幻莫测,瞳孔清澈如水,映照着世间万物。可如今,那双曾令无数敌人心惊胆寒、为之倾倒的妙目,此刻却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,失去了所有的神采。鲜血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滴落,一滴,又一滴,浸染了脚下的土地,也仿佛滴落在了每一个见证者的心头。他的头颅被悬挂于此,不仅仅是一具失去生命的躯壳,更是一种无声的恫吓,一种来自地狱深渊的、冰冷刺骨的宣言。
另一颗头颅,紧挨着卯兔,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惊愕与不甘的表情。那是……曾经的战友,曾经的兄弟。风掠过,吹动他们散乱的头发和残破的衣衫,也吹起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血腥味,腥甜而令人作呕。这气味仿佛有生命一般,钻入鼻腔,渗透骨髓,让整个九界门都笼罩在一片无形的阴霾之中。
天衍魔尊就站在门前,如同一个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魔神。他身披一袭墨色的长袍,袍角无风自动,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低语缠绕。他的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,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冷硬的下颌线条,以及一双深邃得如同黑洞般的眼眸,里面翻涌着令人绝望的黑暗,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与希望。他没有佩戴任何华丽的饰品,也没有炫耀任何力量,仅仅是站在那里,就让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,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仿佛能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。那不是命令,更像是一种宣告,一种对世间所有生灵的蔑视和嘲弄。
“你们必须死一个。”
这句话,如同两记重锤,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尚存理智的生灵心头。它不仅仅是选择,更是一种绝望的宣判。死,是注定的结局;而“一个”的选择,则蕴含着最残酷的恶意。它剥夺了人们反抗的意志,将生的希望彻底碾碎,只留下无尽的痛苦和挣扎。
没有人说话,只有风声依旧呜咽。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,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。他们看着那两颗悬首,看着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,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将人逼疯的绝望气息,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,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天衍魔尊似乎很满意这片刻的死寂。他缓缓抬起一只手,苍白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,指甲微微泛着乌光,带着一种邪异的美感。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卯兔冰冷的脸颊,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抚摸,但那眼神中的冰冷和残忍,却足以让最坚硬的心也化为齑粉。
“卯兔……幻瞳无垢,”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玩味,“你的眼睛,曾骗过了多少愚妄之徒?你的幻术,又曾让多少自诩强大的存在饮恨当场?可惜啊……在这真正的绝望面前,一切伎俩,都不过是过眼云烟。”
他的指尖划过卯兔空洞的眼眶,没有一丝怜悯,只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欣赏。
“可惜,你太干净了。干净得不像是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的东西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,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,“所以,你得死。你的存在,本身就是一种错误。”
他松开手,卯兔的头颅再次轻轻摇晃,鲜血溅落。
然后,他转过身,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,那里,一片狼藉。破碎的兵器,散落的衣角,还有……尚未完全干涸的大片血迹,以及一个孤零零、巨大而沉重的棒槌,斜插在焦黑的土地上。那是申猴混世的武器,也是他昔日威名的象征——“定海神珍铁棒”,此刻却只剩下破碎和沉默。
申猴混世,那个曾经以一己之力撼动山岳、搅动江河的暴烈行者,此刻已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,倒在离卯兔不远的地方。他的身躯焦黑,布满了狰狞的伤口,显然是遭受了极其可怕的攻击。他的眼睛圆睁,死不瞑目,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所有不公与绝望都一同带走。他的身边,散落着他身体的一部分,被那诡异的火焰焚烧殆尽,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令人作呕的硫磺和腐肉混合的气味。
这一切的始作俑者,依旧是天衍魔尊。
他缓缓踱步,走向申猴混世的尸体,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上,沉重而冰冷。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,投射在焦土上,如同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鬼。
没有人敢阻拦,也没有人能够阻拦。在天衍魔尊散发出的那股恐怖威压之下,任何反抗的意志都会被瞬间碾碎。他是来自另一个层面的存在,他的力量,似乎已经超越了凡俗理解的范畴,带着一种源自混沌和虚无的、令人战栗的威严。
申猴混世……又一个“必须死”的存在。但他不是选择的目标,他只是……一个为了复仇而踏上必死之路的勇者,一个悲剧的注脚。
江南的风格,往往在于描绘那些在绝境中挣扎、在命运泥沼中奋起却又最终被碾碎的英雄,他们的悲壮,他们的不甘,以及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宿命感。申猴混世,便是这样一个角色。
记忆,如同不受控制的潮水,在申猴混世的脑海中汹涌奔腾。
他想起了花果山的葱郁,想起了猴子猴孙们无忧无虑的嬉闹,想起了菩提祖师座下学艺时的艰辛与快乐,想起了大闹天宫时的豪情万丈,想起了五行山下五百年的孤寂与等待……然后,他想起了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,有些怯懦,却又带着一丝狡黠和纯净的兔子。
卯兔幻瞳无垢。
他们并非一开始就并肩作战。最初的相遇,或许是在某个硝烟弥漫的古战场,或许是在某个阴暗诡谲的魔窟。申猴的暴烈与直接,与卯兔的谨慎和幻术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也带来了无尽的摩擦。他们争吵,他们动手,他们互相看不顺眼。
但渐渐地,在一次次生死与共的患难中,在一次次笑骂无忌的并肩前行中,一种奇异而坚韧的羁绊,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,缠绕住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。申猴欣赏卯兔的聪慧和那份隐藏在柔弱外表下的坚韧,卯兔则敬佩申猴的纯粹和不屈的意志。他们学会了互补,学会了信任,甚至学会了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渴望却缺失的东西。
卯兔的幻瞳,能看破虚妄,指引方向;申猴的铁棒,能破碎一切,守护希望。他们是彼此眼中,最特别的存在。
然而,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。当那道遮天蔽日的黑影降临,当九界门成为阻挡末日的最后一道屏障,当所谓的“天命”和“规则”开始变得荒谬而残酷,他们知道,他们别无选择。
“老申,你看到了吗?”记忆中,卯兔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特有的软糯,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那家伙……他根本就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宇宙的意志!他在玩弄我们,把我们当成棋子,当成……消耗品!”
申猴混世当时只是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:“管他是不是真的,敢动咱们兄弟,管他是谁,一棒子打死就是了!”
卯兔看着他,眼中闪过一丝忧虑,但更多的是一种托付生死的信任。“小心点,老申,我感觉……这次来的,不是那么好对付的。”
“哼,不好对付也得对付!难道还真看着你被那帮杂碎给……”
后面的话,淹没在了震天的厮杀声中。
他们并肩作战,数次险象环生。申猴的铁棒抡圆了,砸碎了无数敌人的头颅,也砸开了通往绝望的道路。而卯兔的幻术,则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,为他们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。他们曾背靠着背,抵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;也曾相视一笑,默契地发动致命一击。
然而,敌人太强大了,或者说,那个幕后黑手——天衍魔尊,太强大了。他的力量深不可测,他的手段诡异莫测。他的部下层出不穷,他的陷阱无处不在。九界门的防线,在他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,被轻易撕裂。
最后的决战,来得猝不及防。
申猴混世记得,那天,天空是诡异的紫色,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气息。天衍魔尊就站在九界门前,如同一个冷漠的君王,俯视着蝼蚁般的众生。
战斗异常惨烈。申猴如同疯了一般,催动着定海神珍铁棒,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。棒影翻飞,山石崩裂,江河倒灌。他一次次冲向天衍魔尊,一次次被那无形的力量击退,又一次次爬起来,眼中燃烧着不灭的火焰。
卯兔则在一旁,用尽全力施展着幻术,干扰敌人,保护同伴,也为申猴创造机会。他的身影在战场上飘忽不定,如同月下的鬼魅,给敌人造成了巨大的麻烦。
但天衍魔尊始终游刃有余。他的力量,似乎无穷无尽。他的耐心,也似乎耗之不尽。
终于,当申猴拼尽全力,再次催动铁棒,凝聚起毕生修为,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璀璨光芒,狠狠砸向天衍魔尊时,意外发生了。
天衍魔尊只是轻轻抬手,一股漆黑如墨、冰冷刺骨的力量便涌出,轻易地缠绕住了申猴的铁棒。那力量并非直接摧毁,而是在侵蚀,在同化。定海神珍铁棒那坚固不朽的身体,竟然开始发出“咔嚓咔嚓”的声响,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,仿佛要被彻底污染、吞噬。
“不可能!”申猴目眦欲裂,试图收回铁棒,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,天衍魔尊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。一道幽深的黑气,无声无息地射出,瞬间穿透了申猴混世的胸膛。
申猴的身体猛地一僵,他低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那个缓慢扩散的黑色空洞,感受着生命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飞速流逝。他想说什么,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,鲜血从嘴角涌出。
“老申……”他喃喃道,目光艰难地转向卯兔的方向。
他看到,卯兔也被数道黑气缠住,正在苦苦支撑。他的幻瞳剧烈闪烁,显然已经到了极限。
“快走……”申猴用尽最后的力气,嘶哑地喊道,“兔……快走……别管我……”
卯兔看着他,眼中充满了痛苦和不舍,但他知道,此刻的离开,或许才是对战友最大的尊重,也是为了保存最后一丝力量。
“不!”申猴突然暴喝一声,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,猛地挣脱了黑气的束缚,不顾一切地朝着卯兔的方向扑去,或许是想去救援,或许是想去拉他一起上路,或许是……只是不甘心就这样结束。
然而,天衍魔尊只是冷哼一声。
“聒噪。”
一股更加阴冷的力量爆发开来,瞬间将申猴的身影吞没。
申猴混世的身体在幽冥鬼火中剧烈挣扎,发出凄厉的惨叫。那火焰并非凡火,而是来自九幽深处的业火,专克神魂,焚烧精魄。他的身体在火焰中扭曲、变形,皮肤焦黑脱落,骨骼发出噼啪的爆响。他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中迅速模糊,但他眼中的不甘和愤怒,却如同最亮的火焰,直至最后一刻也未曾熄灭。
他看到了卯兔惊恐的眼神,看到了其他同伴绝望的面容,看到了天衍魔尊那张隐藏在阴影下的、冰冷而残酷的脸。
“恨……”这是他失去意识前,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。
然后,一切都归于沉寂。一代行者申猴混世,陨落于此。只留下那根巨大的、断裂的铁棒,和他未竟的怒吼,回荡在血染的九界门前。
这份记忆,如同烙印般刻在了申猴混世的灵魂深处,直到死亡。
而现在,这份不甘与愤怒,将以另一种方式爆发出来。
……
申猴混世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,焦黑的血液浸染了大地。他的灵魂,一部分被幽冥鬼火吞噬,一部分则化作了最纯粹的、带着无尽怨念和复仇渴望的执念,徘徊在九界门前,久久不散。
天衍魔尊似乎察觉到了这股强烈的执念。他缓缓转过身,兜帽下的阴影里,似乎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弧度。
“怨气……很重啊。”他轻声自语,像是在欣赏一件即将破碎的艺术品,“可惜,执念越深,毁灭起来,才越是……有趣。”
他没有立刻动手,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具残破的尸体,仿佛在等待着什么。
果然,没过多久。
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卷起,飞沙走石,遮蔽了残阳最后的余晖。在这片混乱的风沙中,一个模糊的身影开始凝聚、成型。
那身影高大魁梧,浑身散发着一股狂野不羁的气息。他上身赤裸,露出古铜色的、布满伤疤的皮肤,肌肉虬结,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。一头钢针般的毛发如同火焰般竖立,尤其是那颗头颅,硕大无朋,一双火眼金睛燃烧着熊熊怒火,死死地盯着天衍魔尊,充满了刻骨的仇恨。
正是申猴混世!或者说,是他不屈的执念和残存的精魄,借助这股天地间的煞气与自身的怨念,凝聚而成的最强形态——一个只存在于生死边界的、复仇的魔影!
他的手中,紧握着一根虽然残破、却依旧散发着无上威能的铁棒。棒身上,隐隐有流光闪烁,仿佛在回应着主人的怒火。
“桀桀桀……”一阵如同夜枭般难听的笑声从那巨大的头颅中发出,充满了疯狂和暴戾,“魔头!拿命来!”
话音未落,他庞大的身躯已经化作一道流光,携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和无尽的怨愤,朝着天衍魔尊猛扑过去!棒影如山岳般压下,所过之处,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。
这是他最后的怒吼,是他不屈意志的终极体现!
面对申猴混世狂怒的扑击,天衍魔尊脸上那若有若无的冷笑并未消散,反而更添了几分冰冷的戏谑。他甚至没有动,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,任凭那携带着万钧之力的棒影在眼前急速放大。
“蝼蚁撼树,恒古不变的悲哀。”他低语着,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掩盖。
就在铁棒即将砸中他头顶的刹那,天衍魔尊动了。
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的,只觉得眼前一花,一道漆黑如最深沉子夜的长影如同鬼魅般斜斜掠起,后发先至,精准无比地迎上了那根燃烧着怒火的铁棒。
“锵——!”
一声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,仿佛能撕裂人的耳膜,震得整个九界门都簌簌发抖。
申猴混世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全力一击,竟然被硬生生挡住了!
定格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申猴混世那巨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,手臂上的肌肉坟起,青筋暴突,显然使出了毕生的力气。他脸上的怒火更盛,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现实点燃。
然而,他的铁棒前端,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锁住,再也无法前进分毫。那股力量,阴冷、粘稠、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霸道,如同跗骨之蛆,渗透进铁棒的每一个分子,试图将其彻底冻结、同化。
天衍魔尊依旧站在原地,兜帽下的阴影更深了。他伸出了一只手,食指和中指并拢,如同拈花一般,轻轻点在了申猴混世的铁棒之上。
那根手指,白皙修长,指甲乌黑,此刻却仿佛蕴含着宇宙诞生与毁灭的至理。
随着他指尖的点下,一股更加深邃、更加恐怖的力量顺着铁棒蔓延开来。那并非纯粹的物理力量,而是一种规则之力,一种源自“存在”本身的否定。
“滋滋滋——”
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。申猴混世手中的定海神珍铁棒,那曾经伴随无数传说、坚不可摧的神兵利器,此刻竟然开始从接触点开始,迅速地消融、瓦解!并非被击碎,而是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,如同生命遇到了死神,一种不可逆转的湮灭过程!
铁棒上燃烧的火焰迅速黯淡下去,棒身上的流光也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,最终彻底熄灭。巨大的棒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、变细,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申猴混世发出了痛苦的咆哮,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铁棒之间的联系正在被强行切断,那不仅仅是武器,更是他力量和意志的延伸!这种被剥夺、被摧毁的感觉,比肉体的痛苦更加难以忍受!
“不——!”他用尽全身力气怒吼,试图挣脱那股束缚着铁棒的力量,但天衍魔尊那轻描淡写的一指,却仿佛蕴含着天地法则,让他如同被蛛网缠住的飞蛾,徒劳挣扎。
天衍魔尊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。他微微歪了歪头,兜帽下的阴影里,仿佛有两点猩红的光芒一闪而逝,如同深渊中睁开的眼睛。
“规则……就是用来打破的么?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,“还是说,你们这些所谓的强者,只是在自己臆想出来的规则牢笼里打转,愚蠢地挣扎?”
他手指微微用力。
“咔嚓!”
一声脆响,那根曾经威震三界的定海神珍铁棒,终于承受不住这股来自更高层面的力量碾压,彻底断裂开来!化作了几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碎片,无力地散落在焦黑的地面上。
失去了最后的武器,申猴混世的魔影形态也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。他庞大的身躯剧烈晃动,周身的狂暴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,脸上那不屈的怒火也渐渐被一种深深的绝望和疲惫所取代。
他能感觉到,自己的存在正在飞速流逝,如同风中残烛,随时可能熄灭。天衍魔尊刚才那一指,不仅仅摧毁了他的武器,更是重创了他的本源。
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……”申猴混世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,充满了虚弱和痛苦。
天衍魔尊没有回答他。对他而言,这种蝼蚁的垂死挣扎,以及最后的疑问,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,不值一提。
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,掌心向上,对着天空。
“幽冥引。”
他轻轻吐出三个字。
刹那间,风云变色!
九界门上空,那片原本只是带着暮色的天空,骤然变得漆黑如墨!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,笼罩了整个广场。黑暗中,无数扭曲的、哀嚎的灵魂虚影若隐若现,发出令人心悸的哭嚎。一股阴冷至极、带着死亡和腐朽气息的能量,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一般,疯狂地朝着天衍魔尊汇聚而来。
他的掌心之中,一团幽绿色的火焰悄然升腾而起。
那火焰不大,只有拳头大小,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气息。它并非凡火,它的颜色是死亡的象征,它的温度可以冻结灵魂,它的本质是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诅咒和毁灭。
幽冥鬼火!
这火焰,是生与死的界限,是湮灭与轮回的节点。它可以焚烧肉体,净化灵魂,也可以……将一切存在拖入永恒的冰冷与黑暗。
天衍魔尊看着掌心跳跃的鬼火,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……复杂难明的情绪。那不是怜悯,也不是快意,更像是一种……久远的、被尘封的回忆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……决绝。
“以彼之道,还施彼身……或者说,以汝之魂,祭我之剑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仿佛梦呓,却又清晰地传入了申猴混世那逐渐涣散的意识之中。
然后,他动了。
五指张开,对着下方那巨大的、已经失去武器的魔影,轻轻一握。
那团幽绿色的鬼火,便如同拥有生命般,脱离了他的掌心,化作一道流光,拖曳着长长的、惨绿色的尾焰,朝着申猴混世呼啸而去!
申猴混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。那火焰中蕴含的毁灭气息,让他灵魂都在颤抖。他想要躲避,想要反抗,但身体却如同灌满了铅,动弹不得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代表着绝对死亡的火焰,越来越近。
他想起了卯兔,想起了那些一起战斗过的兄弟,想起了那些尚未完成的誓言……无数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。
“不……我不能死……兔……”
这是他最后的意念。
幽冥鬼火瞬间将他吞没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,没有撕心裂肺的惨叫。只有一片死寂的、令人窒息的绿色。
申猴混世那庞大的身躯,在幽冥鬼火中迅速消融,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。他的魔影形态,连同他那不屈的执念和滔天的恨意,都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,化作了最纯粹的能量,融入了那团冰冷的火焰之中,然后……彻底湮灭。
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。
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只有那几截散落在地上的铁棒碎片,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广场上,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剩下天衍魔尊一人,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,掌心那团幽冥鬼火已经消失不见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、阴冷至极的气息,证明着刚才那足以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一幕,是真实发生过的。
他缓缓收回手,看了一眼地上那几截冰冷的铁棒碎片,又看了一眼另一边,卯兔那颗依旧挂在那里的头颅。
他的脸上,依旧是那片亘古不变的阴影。
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。是杀戮后的空虚?是完成任务的淡漠?还是……某种更深层次的情感,被强行压抑在冰冷的面具之下?
他只是抬起头,兜帽下的阴影遮蔽了他的面容,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。
“下一个……轮到你了。”
他的声音,如同来自地狱的判词,清晰地传入了卯兔幻瞳无垢那已经失去生命的头颅之中,也传遍了整个九界门,甚至传向了遥远未知的虚空。
这是一种宣告,一种对于剩余“必须死一个”的最终裁决。
也是……对于整个世界,无声的挑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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