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阁内死寂无声。
只有水珠滴落的轻响,和两人压抑的呼吸。
郁澍死死地盯着章梓涵,那双深邃的眼眸中,震惊、恼怒、忌惮,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底牌的狼狈,剧烈翻涌。
他低估了这个女人!
她不仅有玉石俱焚的勇气,更有直击要害的心智!
郁澍下颌的线条绷得极紧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章梓涵,你很好。”
这咬牙切齿的认可,宣告了他的妥协。
“修颜,”他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已恢复惯常的冷硬,“归你了。从今往后,她是你的人,只效忠于你。与稽查司,与我再无瓜葛!”
他盯着章梓涵,一字一句补充道,“但,你欠我一次。”
章梓涵心中巨石轰然落地,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喘息。
她暗自深吸一口气,压下狂跳的心,面上却丝毫不显,立刻抓住机会反将一军:“彼此彼此,郁大人。大人欠我的人情,也别忘了。这账,一笔一笔,都得算清楚。”
郁澍眼底闪过一丝复杂,似有不甘,却又无可奈何。
“那玉佩,收好。别再戴出来,否则,祸患无穷!”
“谢大人提醒。”章梓涵哑声道。
她不想再与这个危险的男人共处一室,哪怕一秒,“今夜之事已了。大人,请吧。”
她侧开身子,做出送客的姿态,全身的肌肉依旧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。
郁澍看着她如同受惊小兽般强撑镇定的模样,眼神微动,袖中的手似乎下意识地动了一下,仿佛想从怀中取出什么东西,但随即,那动作便被他强行抑制住,悄然收回。
他不再看她,目光转向自己依旧被缠蛟丝束缚的右手腕,声音听不出情绪:“解了。”
章梓涵也看向那根致命的丝线。
危机解除,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控制的疲惫和麻木。
她深吸一口气,试图集中精神,右手食指伸向左手腕镯子上那颗控制松紧的宝石按钮。
然而,刚才与郁澍那番惊心动魄的交锋耗尽了她的心力,指尖触到那颗冰凉宝石的刹那,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抖!
不是按下,而是擦着边缘滑了一下!
“咔!”一声比之前更轻微的机括弹动声响起。
腕镯上连接的缠蛟丝非但没有松开,反而骤然以数倍的力量猛地向内收缩。
一股强大的拉力瞬间从丝线另一端传来!
“呃!”郁澍猝不及防,只觉得右手腕仿佛被铁箍狠狠勒紧,剧痛传来,整个身体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拽。
他高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,直直朝着章梓涵扑去!
“啊——!”章梓涵魂飞魄散。
她只看到郁澍如同失控的巨兽般朝自己撞来,惊骇之下本能地向后急退。
可,她忘了自己就站在浴桶边缘。
脚后跟猛地撞上坚硬的木壁。
“噗通!”
“哗啦——!!!”
巨大的水花轰然炸开!
章梓涵整个人失去平衡,尖叫着向后仰倒,重重摔入宽大的浴桶。
而郁澍被拉力牵引,也完全收势不住,紧随其后,砸进了尚有温水的浴桶之中。
温水瞬间灌入口鼻,章梓涵惊恐地挣扎,胡乱扑腾。
郁澍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,他在水中试图稳住身形,手臂不可避免地与同样在水中挣扎的章梓涵撞在一起。
“砰!”一声闷响,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撞飞的清脆落地声。
郁澍脸上的面具,在两人剧烈碰撞中,终于彻底脱离了他的脸颊,被水流冲开,“啪嗒”一声掉落。
章梓涵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水底冒出头,剧烈地咳嗽着,抹开糊在脸上的湿发和热水,惊魂未定地睁开眼——
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。
水珠顺着他湿透的黑发滚落,滑过高挺的眉骨,流过光洁的额头。
剑眉斜飞,带着一种凌厉的弧度,却在尾端奇异地柔和下来。
最令人窒息的是那双眼睛。
深邃如寒夜星空,眼尾却微微上挑,勾勒出一种天然的风流韵味,与他平素展露的狠戾截然不同。
薄唇紧抿,沾着水珠,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润泽的光。
这…这就是郁澍?
那个传闻中可止小儿夜啼的玉面阎罗?
章梓涵脑中轰然一片空白,她像被施了定身咒,呆呆地浸在温水中,忘记了呼吸,忘记了身处何地,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。
郁澍也刚从水底稳住身形,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,动作在看清章梓涵眼神的刹那,微微一顿。
那双美丽眼眸,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脸,里面是纯粹的惊艳和呆滞。
一丝玩味,瞬间掠过郁澍深邃的眼底。
他非但没有立刻拉开距离,反而又微微倾身凑近了些许。
“看够了?”低沉的嗓音响起,如同羽毛搔刮在人心尖最痒处。
像一道惊雷,劈醒了章梓涵!
“啊!”她猛地回神,如同被火烫到,脸颊瞬间爆红。
她触电般将头狠狠扭向一边,不敢再看那张惑乱人心的脸,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!
郁澍喉间溢出一声轻笑。
水珠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滑落,滴入水中。这一笑,将他五官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,如同罂粟绽放,带着致命的吸引力,让人明知危险,却移不开眼。
章梓涵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这惊鸿一瞥的笑容,心头那不受控制的狂跳骤然又飙升了一个层级!
随即,一股对自己这不争气反应的恼怒猛地冲上头顶!
她竟然对着这个混蛋看呆了?还被他抓个正着?!
“滚出去!”羞愤彻底压倒了理智,章梓涵猛地转回头,对着郁澍低吼出声,声音因激动和羞恼而微微发颤。
她不管不顾地将还带着镯子的左手腕抬出水面,右手食指带着一股力道,准确地按向那颗控制松紧的宝石按钮。
“咔嗒!”
机括弹动,缠在郁澍腕上的缠蛟丝瞬间失去了所有张力,如同活物般“嗖”地一声缩回了镯子内。
束缚解除!
郁澍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。
他毫不犹豫,甚至带着一丝狼狈,猛地从温热的浴水中抽身而出。
带起的水帘哗啦落下,溅了章梓涵满头满脸。
他看也不看,反手一抄,精准地将掉落在浴桶边湿漉漉地板上的面具捞起,迅速扣回脸上,遮住了那张足以引起混乱的真容。
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快到极致,但他起身的动作,却带着一丝僵硬。
章梓涵抹去脸上的水,正好瞥见他湿透的深色劲装紧贴的后背线条,以及未被完全遮住的耳根处,一路蔓延到脖颈的红晕!
那抹红晕,如同冬日暖阳,瞬间驱散了章梓涵心中大半的羞恼和挫败感。
原来…他也会害羞?
这个认知让她心中那点被完全压制的憋屈瞬间找到了出口。
“郁大人,”她扶着浴桶边缘站起身,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,甚至带上了一丝学着他方才腔调的揶揄,“原来,你也会害羞?”
正准备大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郁澍,脚步猛地一顿。
那抹未被面具完全遮掩的红晕,似乎又深了一层。
他没有回头,也没有反驳。
只是身形一晃,快如鬼魅般消失在通往内室的珠帘之外。
暖阁内彻底安静下来,只剩下水波晃荡的轻响。
章梓涵靠着浴桶壁,缓缓滑坐下去,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尚带余温的水中。
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闪过。
“混…混蛋…”她低低地骂了一句,声音闷在水里,听不出是羞还是恼。
只有那剧烈的心跳,在寂静中,依旧擂鼓般不肯停歇。
郁澍前脚刚走,几乎是下一瞬,侧面的小门无声滑开,一道敏捷的身影闪了进来。
“夫人!”修颜的声音带着急切,几步抢到章梓涵面前,目光在她身上焦灼地扫视,“您怎么样?郁大人有没有对您……”
她的视线最终落在章梓涵略显苍白的脸上,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,带着颤音。
章梓涵靠在椅背上,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抬眼看向修颜,不答反问:“他有没有对你用刑?”
修颜微微一怔,随即摇头,“没有。郁大人只是例行问话。而且……”
她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句,“稽查司的人,都经历过这些。拷问,本就是训练的一部分。”
“训练?”章梓涵蹙眉,对这个词感到不适。
“是。”修颜的声音很平,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,“自入稽查司起,无论新人还是升迁,都必须过这一关。级别越高,经受的考验就越严酷。这是规矩,也是筛选。扛不住的人,要么死,要么废,没资格留下。”
章梓涵的心猛地一沉。
她看着修颜年轻却异常坚毅的脸庞,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窜起:“你……也经历过?”
修颜沉默了一瞬,避开了章梓涵探究的目光,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她的左手下意识地抚过右侧小臂靠下的位置,隔着衣料,动作细微却没能逃过章梓涵的眼睛。
那里,似乎曾有过什么。
“烙铁?”章梓涵的声音有些发紧,她想起了某些传闻。
修颜的身体僵了一下,随即又放松下来,语气依旧平淡,仿佛在说别人的事:“是。入二等副使前的最后一道坎。不过司里的医理极强,皮肉伤都治好了,看不出痕迹。”
她甚至扯了扯嘴角,想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,却显得有些僵硬。
皮肉伤治好了,那心呢?
章梓涵看着她刻意掩饰的平静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蔓延上来。
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稽查司内部的恐怖。
郁澍掌管着这样一个地方,他是踩着怎样的尸骨和血泪爬上镇抚使之位的?
“郁大人他……”章梓涵下意识地开口,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郁大人受过最严酷的。”修颜几乎是脱口而出,语气里带着一种敬畏,甚至是恐惧。话一出口,她似乎意识到失言,立刻抿紧了唇。
最严酷的……
这几个字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章梓涵的心上。
她眼前仿佛闪过郁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还有他那张鲜少流露情绪的脸。
原来那冰封般的表象之下,竟也掩藏着如此酷烈的过往?
她猛地攥紧了椅子的扶手,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。
一股强烈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,但紧接着,是更深的警醒。
如同冰水浇头,让她瞬间清醒。
不可以!章梓涵在心底对自己厉声警告。
任何一丝对郁澍的探究、怜悯,甚至不该有的情愫,都是致命的愚蠢!
他是稽查司的镇抚使,是皇帝最锋利的刀,也是悬在她头顶最危险的利刃!
靠近他,理解他,就是引火烧身!
强烈的后怕和自责涌了上来。
章梓涵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修颜身上,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丝愧疚。
“修颜,”她的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歉意,“我可能做错了。”
修颜疑惑地抬起头。
“刚才,我不该向郁澍讨要你的。”章梓涵直视着她的眼睛,坦承自己的失误,“那时我只想着身边缺个可靠的人,又见你身手不凡,便仗着一点所谓的人情,强行把你要了过来。我以为你是被迫留在稽查司,以为把你带离那里是件好事。”
“我没想到,稽查司的二等副使之位,竟是你用生死考验换来的。那是你用命拼出来的位置和尊严。我我却像个强盗一样,自以为是在解救你,实则可能生生剥夺了你付出巨大代价才赢得的一切。对不起,修颜。是我思虑不周,强人所难。”
修颜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。
稽查司二等副使,在旁人眼中或许是血腥的泥潭,对她而言,却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换来的勋章,是她存在的价值和证明。
骤然被剥离那个位置,被安置在这看似安全却远离风暴中心的侯府后院,那种巨大的落差,只有她自己清楚。
她迅速垂下眼帘,掩饰住眸中翻涌的情绪,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:“夫人言重了。属下本就是稽查司的人,奉命保护夫人是上峰安排。郁大人将属下调拨给夫人,亦是职责所在。谈不上剥夺,更无强人所难之说。”
她微微躬身,“能在夫人身边效力,是属下的本分。”
本分。
好一个“本分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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