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幼安看了他一眼,在“至交”和“挣银子”之间挣扎了一会,点头。
失去这样的“至交”无所谓,但失去一个能带他挣银子的人,他不一定能找到第二个。
霍幼安上了场,两人对面而立,揖手为礼,精干汉子抽出大刀,“霍指挥使请拔剑”。
霍幼安看了看怀中抱着的剑,觉得拔出来拎在手里很累,就原样抱着,抬脚就跑。
精干汉子一愣,举刀就砍。
他的刀法厚重恢弘,在生死场上定然能举刀就杀死一片,但他遇到了霍幼安。
霍幼安虽然瘦,却很高,肌肉结实,平时又能吃,至少也得有一百四五十斤。
可就这一百四五十斤却轻盈得像一片云,又像是一团雾。
以精干汉子为原点,以那把金丝大环刀为半径,绕着他画着不规则的圆。
精干汉子的刀风震得唐知味举着茶杯的右手衣袖猎猎作响,却碰不到霍幼安半片衣角。
唐知味啧了一声,霍幼安这厮从祺郡王那要了个会做衣裳的丫鬟,现在不但天天衣裳不重样,还跟所有人的不重样。
身上穿的这件是来公主府之前,得了白神医交口称赞的。
唐知味估摸着他肯定要穿第二次、甚至第三次、第四次。
兀那汉子就不能争气点,那把大刀舞得人眼花,就不能划破点袖子、衣角什么的?
也好叫霍幼安那厮生点气,立即结束比斗,别再绕圈子了。
唐知味不知道萧知意喜不喜欢看这场她赌上所有厨子的比斗,反正他不喜欢。
大刀挥得他眼花,霍幼安绕圈子绕得他更眼花!
他想着,不由抬眼朝萧知意看去,一直懒洋洋靠着扶手的萧知意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身体,微微前倾,手里的团扇都扔到了一边,一双与萧序如出一辙的丹凤眼睁得溜圆。
这时候要是夜里,她双眼发出的光都能足够给霍幼安他们打架照明!
唐知味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霍幼安——唔,准确地说,应该是霍幼安的腰。
霍指挥使有一把好腰,劲瘦柔韧,被紧紧束在手掌宽的皮革腰带里。
随着他的起跳腾挪,如舞动的名剑,所到之处收割无数女子的目光和芳心。
白神医天天夸霍幼安好看,她的目光落在霍幼安腰间的时间,却绝对比落在他脸上时更多。
呵,还真是——
真是可爱啊!
唐知味嘴角不觉翘起,下一刻,他的笑就僵在了唇角。
他双瞳猛缩,盯了眼插在自己面前案桌上、兀自颤动不休的金丝大环刀,又皮笑肉不笑看向终于不再转圈的霍幼安。
霍幼安怀中抱着的剑终于出鞘,挑飞了对手的大刀,又被他利落扔回剑鞘中。
其实,要不是公主非要看他出剑,他也可以不用非得拔剑的,累。
霍幼安选择性地将萧知意要看他舞剑变成出剑,自觉达到了萧知意的要求,回到自己座位坐下。
认真对不知为什么阴森森盯着他的唐知味道,“这是战利品,我不方便,你帮我卖出去,对半分”。
说起来,他能想到这个挣钱的点子,还是跟唐知味学的。
上次唐知味就是拿芫菁咬他的蝎子卖了一袋铜板。
这把刀肯定比那只蝎子值钱!
唐知味,“……”
唐知味立即把自己的阴阳脸换成笑脸,原来是分钱的事,早说啊!
目睹二人“窃窃私语”的萧知意和东上相,“……”
真想立刻把这两个祸害扔出去!
唐知味盯着二人施施然站了起来,双手奉上一纸卷轴。
“公主厚恩,唐某与霍指挥使无以为报,寻得古画一幅,以献公主,还请公主笑纳”。
萧知意哼了一声,示意侍女去接。
侍女接过交给东上相,东上相上下打量了一番唐知味,不紧不慢打开卷轴。
画卷上,先贞顺皇后的笑容徐徐绽开。
他动作猛地一顿,又将卷轴原样卷了起来,笑道,“果然是好东西,公主,不如我们这就回房去慢慢欣赏?”
什么画需要回房才能欣赏?还要立刻回房欣赏?
东上相的声音本就好听,此时又带上了一种奇特的韵律和哑意,叫人不想歪都不行。
沉迷吃饭如霍幼安都不自觉抬头看了唐知味一眼,他一直知道唐知味不要脸,没想到这么不要脸。
萧知意扶着东上相的手懒洋洋站了起来,“好,回房欣赏,二位自便”。
做主人的旁若无人地回房“欣赏”画去了,做客的两人也就从善如流地“自便”了。
公主府的美食还在流水般往上端,霍幼安十分满意,想着马上他和白前就天天能吃到这样的美食,就更满意了。
吩咐身边伺候的侍女,“去让那边弹琴跳舞的全部停了,影响吃饭”。
唔,是公主让他自便的,他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在旁边吵来吵去的。
侍女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来公主府把所有厨子都要走,还逮着饭菜使劲吃,还不许乐师奏乐的。
看着霍幼安的目光已经从刚开始的惊艳仰慕变成了幻灭麻木,僵着脸去传话。
盯着他仿佛要将他论斤买了的东上相走了,噪音也没了,霍幼安吃得更舒心了。
等他终于吃饱了,身边的唐知味早就没了踪影。
他四下看了看,选了一棵最茂密的树一跃而上,想挑个好位置。
有什么比吃饱后打个盹更舒服的?
但毕竟是在公主府上,他得给霍家和祖父祖母留点面子,得挑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。
至于唐知味,他不知道他来公主府的目的是什么,也不关心。
他不过就是来吃顿饭,赢走一百个厨子和五万两银子,再顺便打个盹等唐知味一起离开而已。
他正想着,眼神就僵住了——
他挑的这棵树是附近最高最茂密的一棵,能轻轻松松俯视整个公主府。
再配上他能在神农山几十丈外发现野味踪迹,然后甩出蚕刃精准命准要害,给自己打牙祭的眼神。
他几乎一眼就扫见了,朱红色官袍加身的唐知味紧紧将大红宫装的萧知意搂在了怀里。
他微微弓着背,下巴搭在萧知意乌黑的发顶,越发显得萧知意娇柔娇小,整个人如什么可怜的小动物般陷在他怀中。
那萧知意单个儿看着还挺高的,没想到那么矮,能整个儿地被那个矮子搂在怀里——
霍幼安拉回自己跑偏的思绪,不敢置信眯了眯眼——
眯起眼后再看,唐知味还是那个唐知味,搂着的也还是那个据说男宠无数的安乐公主。
一点都没变!
关键他这一眯眼,竟然又看清了站在两人身边的就是东上相!
东上相还真的像传言中的热衷于为安乐公主找男宠,还给他们望风!
在大山里长到十八岁的霍幼安只觉心里有什么“咔吧”一声碎掉了,忙闭上眼睛。
我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,回去就叫前前离唐知味远一点远一点远一点……
……
……
萧知意平时没事,就喜欢请俊俏的青年才俊们来公主府吃饭。
每次都把那些青年才俊们欺负得眼泪哗哗地回去,差点把自己都赔进去。
只有霍指挥使一骑绝尘,不但没把自己赔进去,还趾高气昂地从公主府带了一百多人出来!
不是那些人男男女女、高高矮矮、胖胖瘦瘦的,没几个年少漂亮的,京城的人差点都以为是霍指挥使为民除害,救出了公主府里那些受压迫受迫害的美少年们了!
只人赢回来简单,怎么安置却有些麻烦。
就算萧知意已经付了五万两的安置费,那也得需要地方,需要人手安置啊!
霍幼安十分有自知之明,如果是前前进门后,他带一百零八个厨子回府,祖父定然一句话都不会多说,说不定还要夸他终于开窍了。
但要是现在他带一百多个厨子回府,祖父肯定会骂他纨绔,然后扛着梅花枪京城地揍他!
他一路都没说话,一是思考怎么安置厨子,二,二就是完全不想理唐知味。
唐知味没想到公主府里的树看着高,实际上更高。
更没想到有人的眼神会好成那个样子,只当霍幼安是没睡好被薅起来,有下床气,笑着哄他。
“霍指挥使是在为这些厨子烦心?
要唐某看,这事儿好解决地很。
霍指挥使不如将有间医庐隔壁的铺子租下来,改成个酒楼,就把那些厨子安置在那里。
酒楼么,最紧要的就是味道,公主府出来的厨子,定然能客似云来。
只霍指挥使肯定是不缺那几个银钱的,人太多了也容易扰了白神医和霍指挥使清净。。
不如就每天三餐,每餐只两桌席面。
一桌么,自然就是我们自己人吃,另一桌高价订出去。
这样一来能维持那些厨子和租金的开支,二来,那些个原本怕招人耳目不敢上有间医庐的门,甚至连遣个小厮丫鬟都不敢的贵人就能借机求诊,白神医自然也就跟着客似云来”。
他说着徐徐笑了起来,“所以,霍指挥使要将席面的价格定得越高越好,这样,来的就会是有钱有势的人。
白神医自然也就能借霍指挥使的光财源广进,不会连四两银子一个月的厨子都请不起了”。
唐知味左一个“白神医”,右一个“白神医借霍指挥使的光”,说得霍幼安怦然心动。
要是以前,他肯定就一口答应了,还会将具体事宜全部扔给唐知味。
他只负责出钱,再负责和前前一起去吃席就好,但现在——
霍指挥使坚信一个想方设法当未婚妻皇姑面首的三品大员,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,闻言高贵冷艳地扫了他一眼,“我去问问白神医”。
再问问祖父祖母!
他原本以为唐知味只是个不是东西的好东西,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就单纯地不是个东西!
他要给前前把好关,不能让前前被他骗了!
霍幼安先去问了白前,白前沉默了一会,问他,“是唐大人给你出的主意?”
霍幼安坦诚点头,又加了一句,“我觉得他说得对”。
白前无声叹气,霍幼安或许聪明,或许敏锐,但在玩心眼子方面,再活十八年都不一定比得上唐知味。
“本朝规定,官宦人家不得经商”。
只是,规定是规定,钻空子的法子比比皆是。
“不知霍指挥使舍不舍得将那一百零八个厨子送给孔姐姐,由有间医庐出钱将隔壁的铺子盘下来,改成酒楼?”
“那不行”。
白前,“……”
果然你霍指挥使就是比不上宋世子大气!
霍幼安小气得明明白白,“那些厨子是我赢来送给你的。
只没想到公主府有那么多厨子,怕你们家放不下,才想了这样的法子,我不想送给表妹”。
白前,“……那我不同意你在隔壁开酒楼”。
霍幼安看了她一眼,抿了抿唇,看着委屈又无辜,“好”。
白前,“……”
他还委屈上了?委屈给谁看?
霍幼安说了好,白前也就把这件事暂时放到了一边。
唐知味向来会揣测人心,霍幼安如果真的把隔壁的铺子盘下来,改成酒楼,按他说的那样运营,对她,可以说是求之不得。
只是,对霍幼安来说,就未必是什么好事了。
就此作罢也好,等她攒够一定的金钱和人脉再说。
她才十五岁,不急。
不想,第二天隔壁铺子门口就摆上了关门歇业的牌子。
孔雅和小草十分奇怪,隔壁原本是个胭脂水粉铺子,生意很好,怎么会突然关门?
第三天一大早,白前骑着毛驴,带着小草到了有间医庐。
还没打开门,隔壁铺子紧闭着的大门就打开了,霍幼安从里面走了出来,抱着剑向她俯身作揖。
白前还礼,忍了忍,还是开口问道,“霍指挥使怎么从那里面出来了?”
霍幼安冷着一张俊脸,从袖中掏出一沓纸张塞进白前手中。
他明显还没睡清醒,说话有些含糊,“前天,我回去问了祖母,祖母说这本来就是我们家的铺子。
之前你帮祖父治好了腿,我们还没有送过谢礼,这铺子就送给你了。
所以,不是我在有间医庐隔壁开酒楼,是你自己”。
他没有食言而肥。
白前,“……”
这个空子钻得着实逻辑严谨。
霍幼安又十分严肃地提醒白前,“公主府的一百零八个厨子也送给你,是送给你,不是送给表妹。
祖母特意叮嘱了,以后大哥的私产都会送给表妹维生。
我是小叔子,不能随意送东西给以前的嫂子,要懂得守礼避嫌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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