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，透过参事处值房的窗棂，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。与昨日庆功宴的喧闹截然不同，今日此间气氛凝重而正式。长条案几两侧坐着的，是判官殿下谕、由枢要参事处牵头召集的跨部门协调会代表。
陆鸣端坐主位，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诸人。
左侧是参事处核心：神色清冷的崔小玉、眼神锐利的阿罗、专注的孙毅与秦昭。
右侧，则是代表各方势力的官员：妖族将领厉羽作为“边缘族群利益代表”受邀列席，老文书官文大人代表地府传统行政体系发声，而功过司副主事王朗的到来，则因其司职的“功德核算”与“绩效评定”流程是本次优化的核心议题之一，他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，眼神难以捉摸。
陆鸣没有绕圈子，指尖轻点案几，光幕展开，显示出“地府核心业务流程优化研讨”的字样。
“诸位大人，”他声音沉稳，开场便定下调子，“奉判官殿谕令，我枢要参事处负责协调、梳理地府部分积弊已久之流程。日前功德币风波，足见流程漏洞危害之烈，非改不可。今日之会，意在汇集各方智慧，共商改良之策，以期提升地府运转效率，稳固轮回根本。”
他刻意淡化了“同盟”色彩，将议题拔高到“地府公务”层面，并将判官殿的指令作为依据。
“首期研讨，将聚焦于几个关联密切的核心流程，如功德记录与划转、跨司衙协作公文流转等。参事处将负责汇总意见、拟定草案，并承诺，优化后的流程若经判官殿核准施行，其运行数据与分析结果，可在权限范围内，与相关司衙共享，以利后续决策。” 这后一句，是他抛出的、实实在在的利益诱饵。
崔小玉首先发言，为会议奠定法理基础：“流程优化，非为变革而变革，乃为遵循《阴律》本源精神，消除现行规条中相互矛盾、权责模糊之处，使法度更严谨，执行更高效。此乃判官殿赋予我处之职责所在。” 她的话滴水不漏，紧扣依法行政的核心。
阿罗紧接着开口，她的表态直指问题本质：“我参事处近日处理旧案，深感流程混乱之苦！多少事务因文书辗转、部门推诿而延误？多少漏洞被有心利用？早该好好梳理一番！我处必当全力以赴。” 她站在实务角度，言之有物。
这时，厉羽身体前倾，声如洪钟地接过话头，他的表情并非反对，而是带着一种急切的赞同：“陆处正说到了要害！那些陈规旧矩，就像捆仙索，早就该一刀斩断！要我说，既然要改，就得雷厉风行，拿出我们扫荡妖邪的气势来！”
他目光炯炯地扫过在场众人，最后落在陆鸣身上，语气带着催促：“处正，咱们何时开始？我妖族儿郎最烦这些弯弯绕，但若是为了破旧立新，绝无二话！只盼这流程再造，真能如利剑出鞘，莫要变成了钝刀子割肉，徒耗光阴！” 他的发言核心是支持改革，但担心进程缓慢，体现了其激进、果决的性格。
厉羽话音刚落，老文书官文大人便忧心忡忡地开口：“厉将军锐气可嘉，然老夫在地府数百载，深知各部门规程盘根错节，牵一发而动全身。骤然改动，恐适得其反。若因流程优化而致权责侵轧，引发司衙间冲突，岂非动摇地府根基？” 他代表的是庞大的保守惯性。
就在文大人话语引发的凝重气氛中，功过司副主事王朗恰到好处地清了清嗓子，站起身。他先是对陆鸣和崔小玉礼貌地欠身，姿态谦逊。
“文老大人所虑，实乃金玉良言。厉将军期盼革新，亦是锐意进取。”他先圆滑地肯定了双方，随即话锋一转，面向陆鸣，表情变得无比诚恳：
“陆处正高屋建瓴，下官深为佩服。流程弊病，确如附骨之疽。我功过司日常处理海量功德文书，对此感触尤深。为表支持，我司愿即刻提供部分功德申报与核销的非涉密流程，以供研讨。”
“此外，下官不才，在日常司务中倒有一得之愚。”他语速放缓，显得字斟句酌，“现行流程中，最大的痛点在于审验分离。譬如一份往生功德核定表，需先经我功过司核算，再转轮回司审验，两司文书往来、签章确认，动辄旬月。若能借鉴阳间并联审批之妙法，设立一个跨司衙的协同办公灵境。”
他越说越显得投入，仿佛全心为公：“在此灵境内，功过司与轮回司吏员可同步调阅卷宗、并行办理、电子签押。如此，效率何止倍增？此构想或显大胆，但确是破局之道。当然，”
他适时地补充，显得思虑周全，“权限划分与数据安全乃重中之重，需崔参事这样的法理大家，与秦先生这样的技术高人，为其铸造坚不可摧的规则壁垒。 下官愚见，权当抛砖引玉。”
王朗这番表演，完美地塑造了一个“懂技术、有想法、甘当铺路石”的实干官员形象。他提出的协同办公灵境，概念先进，直指痛点，极具诱惑力。然而，这个方案的魔鬼藏在细节里，他将权限划分和数据安全这个最复杂、最易埋雷的难题，像一颗包装精美的炸弹，拱手交给了陆鸣团队。
陆鸣将一切尽收眼底。厉羽的急切在他意料之中，文老书官的担忧是维稳的基石。而王朗这番“精彩”的表演，则让他心中的警惕升至顶点，越是包装完美的合作，其下隐藏的意图往往越是危险。
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、带着赞许的微笑，对王朗点头道：“王主事思虑周详，所提协同办公灵境的构想，更是切中肯綮，令人耳目一新。功过司能有此开放协作之心态，实乃地府之幸。”
先给予公开的肯定，随即，他的话锋如绵里藏针：“既然王主事有此共识，那便烦请功过司，不仅提供现有流程，更要附上近三年来，所有涉及流程争议或核验异常的案例记录及处置结果。”
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王朗，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：“知其弊，方能革其命。 这些案例，正是我们优化流程、设计新规则时，最需要借鉴和规避的前车之鉴。我想，这对于我们共同打造一个坚不可摧的新流程，至关重要。王主事，以为然否？”
陆鸣此举，相当于在王朗抛来的糖衣炮弹上，巧妙地插入了一根探针。他不仅要看对方想给他看的完美流程，更要看那些隐藏在下面的脓疮。这不仅是在索取关键证据，更是一次对王朗乃至功过司合作诚意的公开检验。
王朗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，虽然极快恢复自然，但那一闪而过的僵硬并未逃过陆鸣和崔小玉的眼睛。“陆处正考虑得果然周全，”他拱手道，“下官回去后，定当尽力整理，尽快呈送。”
这“第一把火”已经点燃，火苗之下，是坚冰，是暗流。真正的博弈，就在这看似枯燥的流程条文与数据案例之中，悄然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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