坤宁宫的烛火,将苏浅月映在窗纸上的身影拉得很长。
她没有回宫,而是直接去了京兆府。
府尹钱大人一身冷汗地将人迎进内堂,林晓已在那里等候。小姑娘脸上不见半分慌乱,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倔强与困惑,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份泛黄的“张村沉塘案”的卷宗。
“太后。”林晓屈膝行礼,声音平稳。
“起来吧。”苏浅月走到主位坐下,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卷宗上,“说说吧,怎么回事。”
“回太后,学生奉旨整理旧案,发现此案疑点重重。”林晓将卷宗摊开在桌上,纤细的手指点在几处字迹上,“案卷记录,张村王氏因与村中货郎通奸,被夫家依族规沉塘。人证是夫家小姑,物证是一方货郎遗落的手帕。可学生发现,卷宗里对王氏的尸格检验,只有寥寥一句‘验明正身,无外伤’,便再无下文。而那位货郎,在案发后便不知所踪,官府的记录是‘畏罪潜逃’。”
林晓抬起头,眼中闪着思辨的光:“通奸乃是私德有亏,按《大雍律》,罪不至死。夫家动用私刑,已是违法。官府不仅未加追究,反而草草结案,将一份人命官司,定性为‘民风教化’。学生以为不妥,便向府尹大人请示,想重阅此案。谁知今日,张村里正便带着王氏的公婆,前来状告学生。”
她的话清晰、冷静,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。
钱府尹在一旁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,心里叫苦不迭。这案子当年就是个烫手山芋,前任府尹为了不得罪地方宗族势力,和稀泥结了案。谁知道这个女学的学生,眼神这么毒,一眼就从故纸堆里把这陈年烂谷子的事给翻了出来。
苏浅月听完,神情没有丝毫变化。她拿起那份卷宗,翻到最后,看到了当年主审官员的签字。
“李修。”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。
又是他。
一切都串起来了。郑国公那只老狐狸,明面上演了一出“负荆请罪”的大戏,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,暗地里却早已布下了真正的杀招。
女医馆的风波,是第一步,意在败坏女学的名声,动摇民心。
而林晓的这桩官司,才是第二步,也是更阴毒的一步。他们算准了林晓这样的学生,心怀正义,看到不平之事必然不会坐视不理。于是,便将这份李修经手过的、藏着陷阱的案子,不着痕迹地送到了她的面前。
告林晓“草菅人命”,只是个由头。他们的真正目的,是借此案攻击女学学生“干预司法”、“不知天高地厚”,进而引出对苏浅月“纵容门生,扰乱朝纲”的指控。
一环扣一环,用心何其险恶。
“太后,”青禾低声道,“此事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。”
“哀家知道。”苏浅月放下卷宗,看向林晓,眼中第一次有了些许温度,“你做得很好。身为律法之人,若见不平而绕行,那便枉读了圣贤书。”
得到肯定的林晓,眼眶倏地一红,但她强忍着,没让眼泪掉下来。
苏浅月站起身,对钱府尹道:“钱大人,此案,京兆府该如何审理?”
钱府尹一个激灵,连忙躬身:“回太后,下官……下官定当依法公断!”
“好一个依法公断。”苏浅月走到门口,夜风吹动她裙角的兰草绣纹,“既然要公断,那原告、被告、人证、物证,都得齐全了才行。林晓是哀家的学生,哀家自会为她寻一个讼师。至于五年前的案子,也请钱大人费心,将所有相关人等,都传唤到堂。哀家倒想看看,这大雍的青天之下,究竟是谁在藐视国法,草菅人命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让整个京兆府的后堂,温度都降了几分。
……
太后夜访京兆府的消息,像长了翅膀一样,在天亮之前就传遍了京城。
而另一场更大的风暴,也正在酝酿。
城中大小医馆的东家们,在回春堂的后院齐聚一堂。孙大夫坐在首位,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,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狰狞。他面前的桌上,铺着一张长长的宣纸,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。
“诸位,状纸已经写好!”孙大夫将那张纸举起,声音嘶哑而亢奋,“我等联名一百零八家医馆,上达天听!就告那苏氏浅月,以妇人之身,惑乱君心,倒行逆施,妄图以阴代阳,乱我杏林百年传承!”
他念着状纸上的内容,言辞激烈,极尽攻讦之能事。
“……医道者,本乎天地,法乎阴阳。男子为阳,女子为阴。自古以来,悬壶济世者,皆为阳刚之躯,方能以正气驱邪祟。今苏氏身为后宫之主,不安于内闱,反抛头露面,设女学,办女医,此乃乾坤倒转,阴阳失序之兆!长此以往,医道将毁,民心将乱,国本将危矣!”
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,底下的郎中们听得热血沸腾,仿佛自己成了扞卫医道正统的圣人。
“说得好!”
“就该这样!让她知道,我们读书人不是好惹的!”
“我们不仅要告,还要去国子监、去文庙,请天下士子为我们评理!”
孙大夫满意地看着这一切,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。他将笔墨摆开,第一个在状纸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大名。
其他人见状,纷纷上前,争先恐后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医馆字号。那一个个名字,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,盘踞在纸上,汇成一股庞大的、恶意的力量。
巳时,这张汇集了京城百余家医馆联名的状纸,由孙大夫为首的十几名郎中,穿着素服,抬着一方写着“清君侧,正医道”的牌匾,浩浩荡荡地送到了都察院门口。
都察院的御史们接到状纸,一个个面面相觑。
状告当朝太后,而且还是百家医馆联名,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!
消息第一时间被快马送入宫中。
御书房内,赵玦正在批阅奏折。听完内侍的禀报,他英挺的眉峰瞬间蹙起,手中的朱笔“啪”的一声被捏断了。
“混账!”赵玦将断笔掷在桌上,龙颜大怒,“一群读了几本医书就自以为是的腐儒,也敢妄议太后,非议国事!”
他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,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。他知道苏浅月推广女医不易,却没想到这些人的反扑会如此激烈,如此卑劣!
“陛下息怒。”一旁的秉笔太监连忙劝道,“此事……牵连甚广,朝中怕是会有不少附议之人。”
赵玦当然知道。这状纸看似是告苏浅月,实则是打他的脸,挑战他的皇权。那些对新政不满、对女子入仕心怀怨怼的旧臣,绝不会放过这个攻讦的机会。
他正欲下旨,命人将孙大夫那群人抓起来,却听殿外传来通报:“太后娘娘驾到。”
赵玦一怔,苏浅月怎么来了?
苏浅月缓步走进殿内,依旧是一身素雅宫装,神情平静得仿佛刚刚只是去御花园散了个步。
“陛下不必动怒。”她看了一眼桌上断掉的朱笔,声音温和,“为这点小事气坏了龙体,不值得。”
“浅月!”赵玦快步走到她面前,握住她的手,触手一片冰凉,“你都听说了?这群刁民……朕这就下令……”
“不。”苏浅月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,打断了他的话,“陛下,他们想告,就让他们告。他们想把事情闹大,我们就帮他们闹得更大。”
赵玦不解地看着她。
苏浅月走到那张巨大的舆图前,目光落在京城错综复杂的街道上,嘴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。
“他们不是说,哀家乱了祖宗之法吗?”她轻声说,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,“那哀家就让他们看看,什么是真正的‘祖宗之法’。”
她转过头,看向赵玦,眼中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亮光芒。
“陛下,他们联名上书,是想把这件事从民间的是非,上升到朝堂的政争。他们以为,只要把战场拉到他们熟悉的地方,就能用那些陈腐的道理,将哀家驳倒。”
“但他们算错了一件事。”
苏浅月伸出手指,在舆图上,轻轻点在了京兆府的位置。
“真正的战场,从来都不在都察院,也不在朝堂之上。”
她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。
“在人心里。”
“传哀家懿旨,”苏浅月看向一旁的青禾,“将昨日义诊时,孙大夫构陷柳絮,以及那妇人当众翻供的证词,整理成文,印上万份,传遍京城大街小巷。”
“再传一道懿旨给钱府尹,张村沉塘案,三日后,公开升堂。哀家要亲自去旁听。”
她顿了顿,补上最后一句话,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,却重重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。
“告诉全京城的百姓,哀家想请他们,一起来看一场大戏。看看五年前,一个无辜的女子,是如何在‘祖宗之法’的名义下,被活活淹死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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