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銮殿上,寂静得能听见清晨的微风拂过檐角铜铃的细响。
与往日的早朝不同,今日没有官员交头接耳,没有门生故旧间的眼神致意。每个人的手里,都捧着一份沉甸甸的册子。那册子用上好的素面锦缎装裱,入手微凉,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着每一位朝臣的心。
册子的名字很简单——《雍华女学医科实习报告》。
翻开它的人,表情各异。
年轻的官员,眼中是压抑不住的震惊与激赏,指尖在那些精准的数据和清晰的病理分析上反复摩挲。年迈的臣子,眉头紧锁,神情凝重,既为报告中展现的医术所折服,又为这背后所代表的巨大变革而深感不安。而以郑国公为首的几位旧派勋贵,则面沉如水,只是飞快地翻阅着,似乎想从字里行间找出可以攻讦的破绽。
龙椅之上,赵玦一身玄色朝服,衬得面容愈发冷峻。他没有看任何人,目光只落在殿中那一方巨大的日晷投下的影子上,仿佛在等待一个时刻的到来。
“陛下,时辰已到。”秉笔太监低声提醒。
赵玦终于抬起眼,那目光平静无波,扫过阶下百官,却让所有接触到他视线的人,都下意识地垂下了头。
“都察院。”他开口,声音不大,却在大殿中激起回响。
左都御史一个激灵,连忙出列:“臣在。”
“昨日,百家医馆联名呈上的状纸,可在?”
“回陛下,在此。”左都御史从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状纸,双手奉上。
“念。”赵玦只说了一个字。
一位专职的谒者接过状纸,清了清嗓子,朗声念了起来。那声音抑扬顿挫,将状纸上那些慷慨激昂、痛心疾首的文字念得极富感染力。
“……医道者,本乎天地,法乎阴阳……今苏氏身为后宫之主,不安于内闱,反抛头露面……此乃乾坤倒转,阴阳失序之兆!长此以往,医道将毁,民心将乱,国本将危矣!臣等冒死上奏,恳请陛下清君侧,正医道,废黜女医,以安社稷!”
一篇洋洋洒洒的檄文念罢,殿中几位老臣已是面露悲戚,仿佛大雍的江山社稷,下一刻就要在这“阴阳失序”中倾覆。
“说得好。”赵玦忽然开口,嘴角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“说得义正辞严,忧国忧民。”
他话锋一转,声音骤然变冷:“传原告,回春堂孙德春等人,上殿。”
片刻之后,以孙德春为首的十余名郎中被带入殿中。他们皆穿着素服,神情悲壮,一进殿便跪倒在地,高呼:“臣等参见陛下!为医道正统,臣等万死不辞!”
孙德春跪在最前,他偷偷抬眼,看到几位老臣向他投来鼓励的目光,心中大定。他知道,自己赌对了。
“孙德春。”赵玦缓缓念出他的名字,“朕问你,你状告太后乱你医道传承,可知罪?”
“臣不知罪!”孙德春昂首挺胸,声如洪钟,“臣等所为,皆是为守祖宗之法,为护杏林百年清誉!”
“好一个祖宗之法。”赵玦点了点头,他拿起御案上那份女学报告,随意翻开一页,“朕再问你,城东窑工坊,五岁童子王小宝,腹坚如石,面色萎黄,被京中数家医馆断为‘蛊胀’,药石罔效。你回春堂,可曾诊治过?”
孙德春一愣,他行医数十年,看过的病人如过江之鲫,哪里记得一个五岁的孩子。但他立刻反应过来,这是皇帝在考校他的医术。他清了清嗓子,摆出专家的派头:“回陛下,若如陛下所言,此症确为蛊胀晚期,肝脾衰败,水湿不化,乃不治之症。纵是华佗在世,也回天乏术。”
“不治之症?”赵玦轻笑一声,将那份报告掷于阶下,内侍连忙拾起,送到孙德春面前,“那你便看看,这‘不治之症’,太后是如何治的。”
孙德春疑惑地翻开报告,目光落在王小宝的病例上。当他看到“土毒入体”、“黑豆外拔”、“无根水内攻”等字眼时,脸上那份专家的从容瞬间凝固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错愕。
“土……土毒?这……这简直是闻所未闻,荒谬绝伦!”他本能地反驳,“医书典籍之中,何曾有过此等记载?此乃妖术,非医术也!”
“妖术?”赵玦的声音里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讥讽,“来人,传王小宝母子。”
早已等候在殿外的妇人,抱着已经能活蹦乱跳的王小宝走了进来。妇人一见赵玦,便跪地磕头,泪流满面:“草民谢陛下天恩!谢太后娘娘救命之恩!若非太后娘娘,我儿早已……早已……”
王小宝虽不懂事,但也学着母亲的样子,奶声奶气地喊道:“谢皇上!谢太后娘娘!”
这稚嫩的童声,和那健康红润的脸蛋,比任何雄辩都有力。满朝文武,亲眼见证了这起死回生的奇迹,再看孙德春那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脸,眼神都变了。
孙德春呆若木鸡,嘴里反复念叨着:“不可能……这不可能……”
赵玦没有理他,他翻开报告的另一页,声音再度响起:“济世堂,王济民。”
济世堂的王大夫浑身一颤,跪在地上不敢抬头。
“城西布商之妻,陈氏,月信不调,腹痛难忍。你断其为‘血热妄行,有血崩之兆’,只敢用温补之药,致其缠绵病榻半年有余,可有此事?”
“臣……臣……”王大夫汗如雨下,说不出话来。
“女医官诊断其为‘子宫积瘀’,以桃仁承气汤破瘀行血,一剂而下,恶血尽除,三日便可下床操持家务。王济民,朕问你,是你医术不精,还是你为了多卖几服温补之药,故意延误病情?”
王大夫“咚”的一声,额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,抖如筛糠。
赵玦一页一页地翻,一个一个地念。每念一个名字,便有一个郎中面如死灰。每揭开一个病例,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扇在“祖宗之法”的脸上。
三十六个疑难杂症,三十六个被他们断了生路的病人,三十六个活生生的奇迹!
殿中的气氛,从最初的凝重,渐渐变得诡异。官员们看着那份报告,再看看殿下跪着的那群“名医”,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。
就在这时,御史大夫郑国公出列了。他没有去看那些狼狈不堪的郎中,而是对着赵玦,长揖及地。
“陛下,老臣有话要说。”他的声音苍老而沉稳,“太后娘娘医术超凡,仁心济世,老臣亦是万分钦佩。然,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。更在乎纲常伦理,祖宗规矩。”
他终于图穷匕见了。
“太后身为女子,凤仪天下,母仪四海,本该垂帘静养,安居内宫。此乃礼法,亦是祖宗传下的规矩。如今,太后不仅抛头露面,亲赴市井为人诊病,更设女学,令女子入官署,习律法,预政事。长此以往,男女之防何在?乾坤之序何存?这,才是动摇国本的祸根啊,陛下!”
他一番话,将矛头巧妙地从“医术”转向了“礼法”,从“治病”转向了“治国”。几位原本已经动摇的老臣,听闻此言,又纷纷挺直了腰杆,出列附议。
“郑国公所言极是!医术乃小道,纲常乃大道!”
“请陛下三思,万不可因小利而损国本!”
他们终于找到了反击的突破口,一时间,殿上风向逆转。
赵玦看着郑国公那张布满皱纹却精于算计的脸,忽然笑了。
“郑爱卿说得好。祖宗之法,确实不能废。”他缓缓走下御阶,一步一步,走到郑国公面前。满朝文武,皆屏息凝神。
“朕的太祖皇帝,当年于乱世之中,立下规矩,男子耕战,女子织布,是为了让流离失所的百姓能活下去。”
“朕的曾祖皇帝,修订律法,严明嫡庶,是为了让饱经战乱的天下能安定下来。”
“他们立下的每一条规矩,定下的每一条律法,为的,都是这天下的百姓,是这大雍的江山。这,才是朕的‘祖宗之法’!”
赵玦的声音陡然拔高,如龙吟虎啸,震彻整个金銮殿。
“而你们口中的‘祖宗之法’是什么?是女子不能读书识字,哪怕她天资聪颖!是女子不能行医救人,哪怕病人就在眼前等死!是女子被沉塘淹死,你们却说这是‘教化民风’!这算什么祖宗之法?这是残害百姓的恶法!是让国家故步自封的死法!”
他猛地指向殿外,指向那朗朗乾坤,指向那万千黎民。
“朕的江山,需要的是能开疆拓土的将军,能安抚万民的良臣,能救死扶伤的良医!朕不管他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!只要能让大雍强盛,让百姓安康,就是朕要用的人!就是符合朕这‘祖-宗之法’的人!”
帝王之怒,如雷霆天威。郑国公被这气势所慑,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,脸色煞白。满朝攻讦之声,在这一刻,被彻底碾得粉碎。
赵玦走回龙椅,重新坐下,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,恢复了冰冷的平静。
“传朕旨意。”
所有人都跪了下去。
“太后苏氏,德才兼备,心系万民,以超凡之术,解百姓疾苦,为社稷之福。赏金万两,锦缎千匹,以彰其德。”
“即日起,于太医院增设‘女医部’,凡雍华女学医科考评优异者,皆可入部任职,享朝廷俸禄。另,于京郊择地,建‘国立女子医学院’,由太医院与女学共管,广纳天下女子,传授医道。”
“至于孙德春、王济民等人……”赵玦的目光落在那些瘫软如泥的郎中身上,“身为医者,不思精进,反妒贤嫉能,罔顾人命,构陷同道。着,革去行医资格,查封其名下所有医馆药铺,三代之内,不得从医!其状纸所书,荒谬绝伦,着张贴于午门之外,令天下人观之!”
一道道旨意,如一道道惊雷,在大殿中炸响。
女医,自此不再是旁门左道,而是被纳入国家体系,正式步入了历史的正轨。
孙德春等人被禁军拖拽出去的时候,口中还兀自哭喊着“天理何在”、“祖宗之法”,但那声音,在百官山呼“陛下圣明”的浪潮中,显得那么微弱,那么可笑。
朝会散去,郑国公走出大殿,抬头看了看天。今日的太阳,似乎格外的刺眼。他知道,他输了,输得一败涂地。但他没有绝望,浑浊的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更加阴冷的算计。
医馆这条路走不通,那便换一条。他就不信,那个女人的运气,能一直这么好。
而就在全城都在为女医制度的正式确立而欢欣鼓舞之时,一匹快马从京兆府疾驰而出,直奔坤宁宫。
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,声音带着哭腔:“太后娘娘!不好了!”
正在与青禾对弈的苏浅月,拈着一枚白子,头也未抬:“何事?”
“京兆府传来消息,三日后的张村沉塘案公审……郑国公府,为张家请来了京城第一讼师,有‘铁齿铜牙’之称的……纪东来!”
青禾手中的棋子,“啪”的一声掉在了棋盘上,砸乱了一盘好棋。
纪东来,此人专为权贵打官司,出道十年,从未有过败绩。最擅长的,便是颠倒黑白,将死案说活。
他要为张家辩护,那便意味着,他要证明,五年前那场沉塘,是合情、合理,甚至……合法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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