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艾的军队开进成都时,并没有想象中的烧杀抢掠。那些裹着毡毯从阴平道滚下来的士兵,此刻正踏着整齐的步伐穿过街巷,铁甲碰撞声在雨后的青石板路上回荡,像一记记重锤敲在蜀人的心坎上。街边的店铺都卷着门板,只有零星几家胆大的,从门缝里偷偷张望,看见魏兵腰间的刀鞘擦着墙根过去,吓得赶紧缩回脖子。
西蜀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,风里带着岷山的寒气,刮在人脸上生疼。原蜀汉光禄大夫谯周裹紧了身上的锦袍,站在自家门前看着这一切,眉头微蹙。身后的仆役端来一碗热茶,低声道:“老爷,天凉,进屋吧。外面乱糟糟的,万一有兵卒冲撞了您……”
谯周摆摆手,接过茶碗却没喝,只是望着远处宫城的方向。那里曾是蜀汉的心脏,如今正飘着曹魏的旗帜。他想起三天前,自己跪在太极殿上力主投降时,满朝文武的怒目相向——那些世家子弟拍着案几骂他“卖国”,那些武将按着剑柄吼他“奸贼”,可到头来,还是他的主张被陛下采纳了。
“卖国?”谯周自嘲地笑了笑,呵出一口白气。他转身回屋,书房里堆着一摞摞竹简,最上面是他刚写就的《仇国论》。这篇文章写于姜维第八次北伐之后,当时他就说过,小国与大国相争,如同弱子与壮汉角力,若不知休养生息,只知硬拼,迟早会自取灭亡。可惜那时,朝堂上没人听得进去。
脚步声从院外传来,管家匆匆进来禀报:“老爷,广汉太守李骧来了,说有要事求见。”
谯周点点头: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李骧是益州本土士族的代表人物,其父李朝曾在刘璋麾下任职,后归降刘备。他走进书房时,脸上带着几分焦虑,对着谯周拱手道:“谯公,您可得给我们拿个主意啊!”
“何事如此慌张?”谯周示意他坐下说话。
“邓艾的部下正在清查户籍,说是要重新丈量土地,还要征调民夫去修栈道!”李骧急道,“咱们益州的百姓刚熬过连年征战,哪还有力气折腾?那些外来的官员根本不管咱们的死活,再这么下去,怕是要出乱子!”
谯周端起茶碗,轻轻吹了吹浮沫:“你以为,这只是邓艾的主意?”
李骧一愣:“难道不是?”
“自先主入蜀以来,益州本土与外来势力的矛盾就没断过。”谯周缓缓道,“先主带来的荆州集团,占据着朝堂要职,咱们益州士族只能做些地方官。丞相治蜀时,虽然执法严明,却也多用荆州旧部。到了后主时期,黄皓等宦官专权,更是排挤咱们本土人士。如今蜀亡了,曹魏自然要扶持他们自己人,咱们这些‘旧臣’,日子只会更难。”
李骧沉默了。他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,当年刘璋在蜀地时,虽然懦弱,却能善待本土士族,赋税徭役都还算轻。可刘备入蜀后,为了支撑北伐,不断加重赋税,还把益州士族的私兵收编入伍,那时起,本土人心里就有了怨气。
“可也不能就这么忍了啊!”李骧攥紧了拳头,“我听说,犍为郡那边已经有百姓聚众反抗了,被魏兵镇压下去,杀了不少人……”
谯周放下茶碗,眼神沉了下来:“反抗?以卵击石罢了。当年诸葛亮平定南中,靠的是恩威并施,可如今曹魏大军压境,咱们手里没兵没粮,反抗只会招来更重的灾祸。”他顿了顿,又道,“你回去告诉各县的乡绅,暂时忍耐。邓艾虽然骄横,但他在魏朝根基不深,钟会大军还在城外,两人迟早会有矛盾。咱们只需静观其变。”
李骧将信将疑地走了。谯周看着他的背影,轻轻叹了口气。他何尝不知道本土士族的委屈?可他更清楚,益州这块地方,早就被常年的内耗掏空了。
成都城内的另一处府邸,前蜀汉侍中张绍正对着一叠账簿发愁。他是张飞的次子,属于荆州集团的核心成员,可此刻看着账上那些入不敷出的数字,只觉得头皮发麻。府里的下人来报,说库房里的存粮只够支撑半个月了,问要不要变卖些首饰度日。
张绍烦躁地挥手:“知道了,下去吧。”
他起身走到窗边,望着外面萧条的街道,心里五味杂陈。父亲张飞当年跟随先主出生入死,打下这片江山,可如今,连自家的生计都快维持不住了。他想起哥哥张苞,如果哥哥还在,或许能在朝堂上为荆州集团争得些话语权,可张苞早逝,留下的几个侄子也没什么才干。
“大人,樊建大人来了。”管家又来禀报。
樊建走进来,脸上带着疲惫:“伯绪(张绍字),你听说了吗?邓艾要追封诸葛武侯为‘武兴侯’,还说要为他立庙。”
张绍愣了一下:“立庙?他想干什么?”
“还能是什么?拉拢人心罢了。”樊建冷笑,“诸葛武侯在蜀地威望高,他这么做,无非是想让蜀人觉得曹魏优待旧臣。可他却把咱们这些荆州旧部晾在一边,连个像样的官职都不给,这明摆着是分化咱们!”
张绍眉头紧锁:“钟会那边有动静吗?”
“钟会屯兵在城外,派人送来书信,说想请咱们过去聊聊。”樊建道,“我看他是想利用咱们对付邓艾。”
两人沉默了片刻。荆州集团在蜀汉灭亡后,处境尴尬——既得不到曹魏的信任,又被益州本土士族排挤,成了两头不讨好的孤家寡人。张绍想起当年,父亲和关羽、赵云等人何等风光,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,不由得一阵心酸。
“去见钟会吗?”樊建问。
张绍沉吟道:“去。如今咱们没别的选择,只能在邓艾和钟会之间找条活路。只是……钟会此人野心不小,怕是靠不住。”
“那也没办法。”樊建叹了口气,“总比坐以待毙强。”
两人正说着,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。张绍走到门口,看见一队魏兵正押着几个蜀人往街上走,其中一个老者挣扎着喊道:“我儿子是蜀汉的士兵,战死在绵竹了!你们凭什么抓我?”
带队的魏将厉声喝道:“少废话!邓将军有令,所有蜀汉旧部的家属都要登记造册,谁敢违抗,就地正法!”
张绍和樊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。他们知道,这只是开始,随着曹魏对蜀地的控制越来越紧,他们这些“前朝遗老”的日子,只会越来越难过。
与此同时,在成都城外的军营里,钟会正看着一幅蜀地地图出神。参军卫瓘走进来,低声道:“将军,邓艾在城里大肆封赏蜀汉降臣,还任命了不少地方官,看样子是想把蜀地当成自己的地盘了。”
钟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邓艾匹夫,不过是个屯田小吏出身,侥幸立下战功,就敢如此嚣张?他以为蜀地是那么好占的?”
“那将军打算怎么办?”卫瓘问。
“等。”钟会道,“等司马昭的旨意。邓艾擅自做主,封刘禅为扶风王,还让他保留天子仪仗,这已经犯了大忌。司马昭多疑,绝不会容忍他在蜀地坐大。咱们只需上奏朝廷,揭发他的不臣之心,剩下的事,自有司马昭去办。”
卫瓘点点头:“将军高明。只是……蜀汉的那些旧臣,比如姜维,最近频频求见,要不要见他?”
提到姜维,钟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:“那个姜维,倒是个难得的将才,可惜明珠暗投。让他进来吧,我倒要听听,他有什么话要说。”
很快,穿着素色布袍的姜维被带了进来。他虽然刚经历国破之痛,却依旧身姿挺拔,只是鬓角似乎又添了几缕白发。他对着钟会拱手道:“参见钟将军。”
“伯约不必多礼。”钟会示意他坐下,“你屡次求见,想必是有要事吧?”
姜维抬起头,目光锐利如刀:“将军难道不想成就一番大业吗?”
钟会心中一动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伯约何出此言?”
“曹魏篡汉,天下人皆怨之。”姜维沉声道,“将军手握十万大军,占据蜀地天险,若能高举复汉大旗,讨伐司马昭,天下英雄定会响应!届时将军成就的,可就不是灭蜀之功,而是匡扶汉室的万世基业!”
钟会盯着姜维,缓缓道:“你是想借我的手,复兴蜀汉?”
“是,也不是。”姜维坦然道,“蜀汉已亡,我若想复兴,不过是痴心妄想。但我看不惯司马昭专权,更不愿见中原百姓再受战乱之苦。将军若能起兵,我愿效犬马之劳!”
钟会沉默了。他确实有野心,灭蜀之功让他名震天下,但也让司马昭对他越发猜忌。留在蜀地,或许真的是一条出路。可姜维的话,能信吗?他毕竟是蜀汉的旧臣,会不会是邓艾派来的奸细?
就在钟会犹豫不决时,帐外传来消息:司马昭的使者到了。
钟会心里咯噔一下,连忙起身相迎。使者带来了司马昭的诏书,内容却让他脸色大变——诏书斥责他治军不严,纵容部下劫掠百姓,还说要召他回洛阳述职,大军暂由卫瓘统领。
“这……这是污蔑!”钟会气得浑身发抖。他知道,这一定是邓艾在背后搞的鬼。
送走使者后,钟会转身看向姜维,眼神里多了几分决绝:“伯约,你刚才说的话,还算数吗?”
姜维站起身,郑重道:“只要将军举事,姜维万死不辞!”
钟会深吸一口气:“好!那就请伯约助我一臂之力,先除了邓艾,再图大事!”
两人击掌为誓,帐内的烛火在风中摇曳,映着他们各怀心思的脸庞。
而此刻的成都城里,谯周正对着《仇国论》的竹简发呆。他仿佛听见了来自各地的声音——益州士族的抱怨,荆州旧部的惶恐,百姓的哀嚎,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野心与阴谋。他忽然明白,蜀国的灭亡,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过错,而是多年积弊的总爆发。
从刘备入蜀时埋下的本土与外来势力的矛盾,到诸葛亮北伐耗尽的民力,再到后主时期的朝政腐败,每一道裂痕都在不断扩大,最终让这座看似坚固的大厦,在曹魏的一击之下轰然倒塌。
窗外的风更紧了,吹得窗棂吱呀作响,像是在为这个逝去的王朝,奏响最后的挽歌。而那些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,正悄然涌动,预示着蜀地即将迎来一场更大的风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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