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都的夜总带着雾，像化不开的愁绪，缠在钟会的军营帐篷上。帐内烛火通明，映着案几上摊开的蜀地舆图，钟会的手指沿着涪水划到成都，又猛地攥成拳头——方才收到密报，邓艾已在城中收编了蜀汉旧部的数千兵马，还把刘禅的宫苑改成了自己的将军府，这是明摆着要把蜀地当成私产了。
“将军，姜维求见。”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。
钟会抬眼：“让他进来。”
姜维披着一件玄色披风，披风下摆还沾着夜露的湿痕。他刚从成都城里回来，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潮红，对着钟会躬身道：“将军，邓艾在城中大肆拉拢蜀地士族，李骧等几个益州本地官员已接受他的任命，连前蜀汉的光禄勋黄权之子黄崇，都被他请去做了参军。”
“黄崇？”钟会眉峰一挑。黄崇之父黄权当年降魏，却始终心向蜀地，没想到他儿子竟会投靠邓艾。
“邓艾许了他们‘保留家产、免除三年赋税’的承诺。”姜维冷笑一声，“这些人见风使舵，哪里还记得什么故国。”
钟会手指敲击着案几，发出沉闷的声响：“看来，是时候动手了。”他抬头看向姜维，“你联络的那些蜀汉旧部，可有把握？”
“将军放心。”姜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，“廖化、董厥几位老将军虽已解甲，却仍有旧部效命。我已约定，三日后三更，以城头火起为号，他们在城内接应，将军率军入城，一举拿下邓艾！”
钟会点头，又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：“这是我写给司马昭的奏书，你看看。”
姜维接过一看，只见信中历数邓艾罪状：擅自册封刘禅、私收蜀汉降将、克扣军粮……字字句句都指向“谋反”二字。他抬眼道：“将军打算何时送出？”
“今夜就派心腹快马送往洛阳。”钟会道，“司马昭本就猜忌邓艾，见了此信，定会下令收捕他。届时咱们师出有名，谁也说不出什么。”
姜维拱手：“将军深谋远虑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邓艾麾下有三万精兵，其中不少是跟随他偷渡阴平的死士，硬拼怕是会有损伤。”
“我自有安排。”钟会从怀中摸出一枚虎符，“明日我会以‘商议军情’为名，请邓艾到军中赴宴。他若敢来，当场拿下；若不来，便是坐实了谋反之心，我再出兵围剿，名正言顺。”
姜维看着那枚虎符，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，随即躬身道：“将军妙计，属下这就去安排接应事宜。”
待姜维走出帐外，钟会的参军卫瓘才从屏风后转出来，低声道：“将军，姜维此人，可信吗？”
“可信不可信，不重要。”钟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，“他想借我的手复兴蜀汉，我何尝不是想借他的旧部稳固蜀地？等除了邓艾，再收拾他不迟。”
卫瓘皱眉：“可万一他……”
“放心。”钟会打断他，“成都城里的魏军都是我的人，城外大军也由我掌控，他翻不起什么浪。”
卫瓘看着钟会眼中的野心，没再说话。他总觉得，这个姜维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，可眼下，除掉邓艾才是头等大事，其他的只能暂且不论。
同一时刻，成都城内的邓府，却是另一番景象。邓艾正与几个心腹将领饮酒，酒过三巡，他脸上泛起红光，拍着桌子道：“想当年，我在祁山屯田，司马昭还只是个校尉；如今我平定蜀汉，他却想卸磨杀驴？没那么容易！”
副将师纂连忙劝道：“将军慎言！洛阳的使者还在城外，若是被听见……”
“听见又如何？”邓艾瞪眼，“我偷渡阴平，攻克绵竹，拿下成都，哪一样不是血汗换来的？钟会那小子，不过是仗着家世，才当了主帅，凭什么骑在我头上？”
正说着，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：“将军，钟会派人送来请柬，说明日午时请您到军中赴宴，商议如何处置刘禅及蜀汉宗室。”
邓艾接过请柬，看了一眼就扔在桌上，冷笑道：“鸿门宴罢了。他想拿我，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！”
师纂急道：“将军，钟会兵力比咱们多，硬拼怕是吃亏。不如先退回绵竹，再向洛阳上奏，说明情况？”
“退？我邓艾一生征战，从未退过！”邓艾猛地站起来，腰间佩剑“呛啷”出鞘，“明日我就去会会他！带三千亲兵同去，看他敢动我一根汗毛！”
众将见他态度坚决，只好不再劝说，纷纷起身请命，要随他一同赴宴。
夜色渐深，成都城里暗流涌动。姜维在一处僻静的宅院会见廖化、董厥等老臣，院中的老槐树落满了枯叶，踩上去沙沙作响。
“伯约，真要信钟会？”廖化拄着拐杖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疑虑，“那小子野心勃勃，怕是比邓艾更难对付。”
“廖老将军放心。”姜维压低声音，“我早已安排好了。明日钟会拿下邓艾后，定会召集蜀汉旧部，假意许以官职，想利用咱们安抚民心。届时我会当众揭露他的反心，号召旧部反正，再联合城外的魏军残部，一举夺回成都！”
董厥皱眉：“可咱们手里没多少兵马……”
“我已联络了南中七郡的部族首领。”姜维道，“他们感念武侯恩德，答应只要我这边起事，就派三万部族兵北上支援。只要能守住成都三日，援军必到！”
廖化看着姜维眼中的执着，叹了口气：“也罢，既然你都安排好了，我这条老命就陪你赌一次。只是……后主他……”
提到刘禅，姜维的眼神暗了暗：“陛下降魏已成定局，但蜀汉的百姓还在，只要咱们能守住蜀地，总有复兴的希望。”
众人沉默了。他们都知道，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，可看着姜维鬓边的白发和眼中的决绝，谁也说不出退缩的话。毕竟，这是蜀汉最后的机会了。
第二天午时，邓艾带着三千亲兵来到钟会的军营。营门口的魏兵见了他，都躬身行礼，态度恭敬，看不出丝毫异样。邓艾心中的警惕稍减，跟着引导的士兵走进中军大帐。
帐内果然摆着酒宴，钟会端坐主位，见他进来，笑着起身：“邓将军大驾光临，蓬荜生辉啊。”
邓艾拱手：“钟将军客气了。不知今日请我来，有何要事？”
“先喝酒，喝酒。”钟会举杯，“等喝了这杯，再谈正事不迟。”
邓艾也不客气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。就在这时，钟会忽然把酒杯往地上一摔，大喝一声：“拿下！”
帐外瞬间涌入数百名刀斧手，将邓艾和他的亲兵团团围住。邓艾又惊又怒：“钟会！你敢动我？我有天子诏书！”
“诏书？”钟会冷笑一声，拿出司马昭的密令（实则是伪造的），“陛下有令，邓艾谋反，就地擒获！你还有何话说？”
邓艾看着那份密令，气得浑身发抖：“你伪造诏书，不得好死！”
可他的亲兵早已被制服，反抗也是徒劳。很快，邓艾就被五花大绑，押了下去。钟会看着他的背影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。
解决了邓艾，钟会立刻召集蜀汉旧部和益州士族，在军营中宣布：“邓艾谋反已被擒获，从今往后，蜀地由我接管。尔等只要安分守己，我保你们荣华富贵！”
人群中，姜维悄悄对廖化使了个眼色，正要起身发难，却见钟会又道：“另外，奉司马昭大人令，所有蜀汉旧部，明日午时到军营集合，统一发放粮饷，编入军中效力。”
姜维心中一动——这是要把他们一网打尽？他不动声色地退到人群后，低声对廖化道：“计划提前，今夜三更，按原约定行事。”
廖化点头，悄悄退了出去。
然而，他们不知道的是，钟会早已布下天罗地网。就在姜维等人密谋起事时，卫瓘已派人潜回洛阳，向司马昭禀报了钟会与姜维勾结的消息。而被关押的邓艾，也趁看守不备，送出了一封血书，揭发钟会想据蜀自立的野心。
夜幕再次降临，成都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中。钟会的军营里，士兵们枕戈待旦；成都城内，姜维的旧部们暗藏兵器；而远在洛阳的司马昭，已下令贾充率领十万大军，星夜兼程赶往蜀地。
三更时分，成都城头突然燃起三堆大火。姜维手持长枪，带着数百名旧部冲出宅院，高喊：“钟会谋反，诛杀魏贼，复兴大汉！”
一时间，城内杀声四起。蜀汉旧部们纷纷响应，拿着刀枪冲向钟会的军营。钟会早有准备，立刻下令关闭城门，派大军镇压。
双方在街巷中展开激战。姜维一马当先，枪挑数名魏兵，可魏兵越杀越多，他的旧部渐渐不支。廖化带着一队人马想攻占城门，却被魏兵的箭雨压制，身中数箭，倒在血泊中。
“廖老将军！”姜维目眦欲裂，回身想去救援，却被钟会的副将缠住。
就在这时，城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——贾充的大军到了。
钟会站在城头，看着城外的火光，脸上露出绝望的笑容：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……”
他转身看向身边的卫瓘：“你早就知道会这样，对吗？”
卫瓘低头：“将军，识时务者为俊杰。”
钟会惨笑一声，拔剑自刎。
城内战乱未止，姜维拼杀到最后一刻，身上伤痕累累，终于力竭倒地。他看着漫天火光，喃喃道：“丞相，姜维……尽力了……”
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成都城时，战斗终于结束。街巷中堆满了尸体，有魏兵，有蜀汉旧部，还有无辜的百姓。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，与晨雾混合在一起，令人作呕。
贾充率军入城，下令斩杀所有参与叛乱的人，包括钟会的部下和蜀汉旧臣。一时间，成都血流成河，连谯周这样的文臣，都差点被乱兵所杀，幸得卫瓘出面才保住性命。
邓艾也没能活下来。在被押往洛阳的途中，他被司马昭派来的人秘密处死，连同他的儿子一起，曝尸荒野。
这场由权欲引发的动乱，最终以所有人的失败告终。钟会想割据蜀地，死于乱军；邓艾想争功自保，身首异处；姜维想复兴蜀汉，战死沙场。而那些无辜的百姓，却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。
数日后，成都城渐渐恢复了平静，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久久不散。刘禅带着蜀汉宗室，被迁往洛阳，临行前，他回头望了一眼成都的城门，眼中没有留恋，只有麻木。
谯周站在城楼上，看着远去的车队，又望向绵竹的方向——那里埋着诸葛瞻和诸葛尚的尸骨，也埋着蜀汉最后的希望。他轻轻叹了口气，转身走下城楼。
这场动乱，像一把锋利的刀，彻底斩断了蜀汉的根。那些潜藏的矛盾、未熄的余烬，都在这场血火中化为乌有。或许从一开始，蜀汉的灭亡就不仅仅是军事上的失败，更是人心离散后的必然——当野心压倒忠诚，当算计取代坚守，再坚固的堡垒，也会从内部崩塌。
蜀地的风，依旧吹过成都的街巷，只是再也吹不回那个“汉”字旗飘扬的时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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