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刚驶入太原府地界,远处铁轨上冒着浓烟的火车便闯入眼帘。那钢铁巨兽正 “哐当哐当” 地向前行驶,烟囱里喷出的白雾在湛蓝的天空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弧线,惊得路边的飞鸟扑棱棱飞起一片。
陆务观掀开车帘,看着那逐渐靠近的火车,眼中满是惊叹:“虽然在京城早就有所耳闻,但第一次见到这个名为火车的东西,还是感觉非常震撼。这钢铁之躯竟能跑得如此之快,实在是不可思议。”
苏铁冠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眉头却紧紧皱起,看向身旁的赵新兰:“公主殿下,这都是李大人研究出来的吗?”
赵新兰微笑着摇头:“这当然不是了,李星群哪里有这个才能,他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。真正制造出火车的人,还是李星群夫人 —— 柳珏麾下的工匠们,经过无数个日夜的奋战,这才研究出来的产物。”
苏铁冠这才点了点头,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以为然:“难怪如此。李大人身为朝廷命官,还是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在这些奇淫技巧之上,专注于政务才是正道。”
陆务观却摇了摇头,反驳道:“苏大人此言差矣。这火车你也看到了,它能运送大量的物资,无论是粮草还是军械,都能快速送达,能提供许多的运力,对于边境的补给来说,可是天大的助力,我认为还是很有必要的。”
苏铁冠猛地转头瞪向陆务观,声音陡然拔高:“为官者自有为官者的职责!每天那么多公务要处理,百姓的生计、地方的安稳,哪一样不值得费心?放着手里的公务不去解决,反而花时间研究这些奇淫技巧,着实是浪费时间!这些东西看着花哨,能比得上官员兢兢业业处理政务带来的安稳吗?”
陆务观也提高了音量,毫不退让:“苏大人,时代在变,我们的想法也该跟着变一变!你想啊,有了火车,粮草能及时运到灾区,灾民就能少受些苦;军械能快速送到前线,士兵们就能多一分胜算,这难道不是在为百姓、为朝廷做事吗?这可不是什么奇淫技巧,这是能实实在在造福一方的东西!”
“造福一方?” 苏铁冠冷笑一声,指着火车道,“这钢铁怪物轰鸣作响,惊扰四邻,沿途不知要拆多少民房、占多少良田!眼下大同府刚收复,百姓本就人心惶惶,再被这东西折腾,岂不是要逼得他们再造反?陆大人只看到它运东西快,怎么不想想它带来的祸端?”
陆务观据理力争:“拆房占地是暂时的,后续朝廷自有补偿!长远来看,火车能带动沿线商路,让百姓有更多营生,这是功在千秋的好事!苏大人总说要遵循古法,可古法里也有‘穷则变,变则通’的道理,一味守旧,才是误国误民!”
“你!” 苏铁冠被噎得说不出话,指着陆务观的手都在发抖,“你这是强词夺理!自古以来,治理地方靠的都是官员的勤政爱民,靠的是律法的严明公正,可不是这些钢铁疙瘩!依我看,这火车迟早会生出乱子,说不定还会惊扰了地脉,引来灾祸!”
“苏大人简直是危言耸听!” 陆务观寸步不让,“地脉之说本就虚无缥缈,怎能以此否定火车的价值?照你这么说,当年造纸术、印刷术刚出现时,不也被视为奇技淫巧,难道也要摒弃吗?”
苏铁冠气得吹胡子瞪眼,正要再争辩,赵新兰重重咳嗽了一声,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。她扫了两人一眼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好了,都少说两句。火车的好坏,不是靠争论就能定的,到了大同府,亲眼看看它的用处再说不迟。”
陆务观哼了一声,别过头去看向窗外;苏铁冠则怒气未消,重重喘着气。赵新兰望着那渐渐远去的火车,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,在自己父皇的安排下,新党旧党的碰撞,才刚刚开始,而大同府,将会是这场碰撞的主战场。
太原府衙的青石板路上,晨露在晨光里泛着碎银似的光。赵新兰一身月白襦裙,裙摆绣着暗纹兰草,站在阶前与范纯仁等官员作别。范纯仁身着藏青官袍,腰间玉带被朝阳镀上金边,他拱手时袍角微扬,语气沉稳:“公主殿下放心,日后大同府与太原府的商路、粮道,下官定会亲自督办,绝不敢有半分懈怠。”
赵新兰指尖拂过腕间玉镯,浅笑颔首:“范知府是范公之子,父皇常说你‘有乃父之风’,有你在太原府坐镇,本宫自然放心。” 她深知,范纯仁能接过太原府知府之位,不仅因父亲范朱说的荫庇,更因他在江南治水时立下的实绩 —— 这般既得朝廷信任,又懂实务的官员,正是连接大同与中枢的最佳纽带。
告别声里,赵新兰带着周清真、陆务观等人登上前往大同府的火车。刚踏入豪华包间,众人便被眼前景象惊得屏息:软榻铺着云纹锦褥,摸上去竟比江南的蚕丝被还要柔滑;紫檀小几上摆着蜜饯、杏仁酥,连盛点心的碟子都是汝窑青瓷;墙角铜炉燃着凝神香,烟气袅袅缠上雕花窗棂,恍惚间竟让人忘了身在旅途。
“这…… 这竟比马车稳当百倍,连颠簸都觉不出。” 陆务观伸手按了按榻面,眼中满是新奇,指腹摩挲着锦褥上的暗纹,“这般手艺,怕是宫里的绣娘也未必能及。”
苏铁冠却背着手绕了三圈,突然停在铜炉前,冷笑时胡须都翘了起来:“如此奢华,真不敢想象是多少百姓的血汗堆出来的。知府大人不思体恤民生,反倒纵容这等靡费,将来定要遭天谴!”
赵新兰端起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,青瓷盖碗与杯身相碰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她抬眸时眼底已无笑意:“这些包间按里程收费,寻常富商想订,需提前三月排队。今日是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免了银钱,若苏大人瞧着碍眼,尽可去普通车厢。”
“去就去!” 苏铁冠猛地转身,袍袖扫过几案,带落一枚蜜饯,“老夫倒要看看,这劳民伤财的铁疙瘩里,普通百姓究竟过得什么日子!”
赵新兰当即唤来乘务长。那乘务长穿着灰布制服,腰间挂着铜哨,闻言躬身应道:“公主殿下有何吩咐?”
“这位苏大人体恤百姓不易,” 赵新兰语气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,“你带他去硬座车厢,若是没座位,便安排站票 —— 想来苏大人定能体谅护路队的辛苦,站着去大同府也无妨。”
乘务长偷瞥了眼苏铁冠铁青的脸,忙躬身道:“是!苏大人请随小的来。”
苏铁冠 “哼” 了一声,甩袖时差点撞上门框,脚步声噔噔噔消失在走廊里。陆务观望着紧闭的包间门,无奈摇头:“这苏大人…… 怕是到了大同府,还要跟李大人呛起来。”
“呛起来才好。” 赵新兰执起茶盏,望着窗外掠过的麦田,“他总说‘古法无错’,却不知这世上最难的,是在‘不变’里求‘变’。”
火车轰隆前行,车轮碾过铁轨的声响规律如钟摆。穿过连绵丘陵时,车身突然剧烈一晃,猛地顿住,几案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。赵新兰掀开车帘,正见乘务长满头大汗地跑来,靴底沾着泥点,显然是刚从车下上来。
“出了何事?” 她指尖按住晃动的窗棂。
乘务长抹了把汗,声音发颤:“回公主殿下,又、又有刁民挖断了木枕!护路队正在抢修,估摸着半个时辰…… 不,一个时辰才能通!”
“又?” 赵新兰眉峰蹙起,“这是本月第几回了?”
“算上这次,已是第五回!” 乘务长压低声音,“大同府左近的乱匪、流寇,还有些没归顺的契丹余部,都盯着这铁轨呢 —— 他们说这是‘朝廷吸百姓血的铁管子’,见天儿地来扒铁轨、烧枕木。”
话音未落,窗外突然炸起一阵喊杀声!“抢铁皮怪物啊!里面定有金银!”“杀了里面的官老爷,咱们就有饭吃了!”
赵新兰猛地起身,陆务观已拔刀护在她身前,刀刃映着他绷紧的下颌:“保护公主!”
只见两侧山林里窜出几十条黑影,个个手持刀斧,为首的悍匪满脸横肉,举着锈迹斑斑的砍刀嘶吼,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车窗上。车厢两侧突然 “哐当” 作响,数十名劲装护卫破窗而出,腰间佩刀在日头下闪着寒光。
“不自量力。” 赵新兰望着窗外刀光剑影,指尖缓缓收紧。她认得这些护卫 —— 是李星群特意调给她的五台县老兵,个个以一当十。果然,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贼寇便已溃不成军:有的被捆成粽子扔在路基边,有的捂着淌血的胳膊哀嚎,那为首的悍匪更被削去半边耳朵,瘫在地上直哆嗦。
“清理干净,莫要污了轨道。” 赵新兰转身回包间时,裙摆扫过榻边的铜铃,叮当作响。
陆务观收刀入鞘,刀鞘上的血迹滴在青砖上,晕开小小的红点。他望着窗外被拖走的贼寇,心有余悸道:“这大同府左近的贼寇,竟猖獗到敢拦火车的地步…… 李大人怕是夜夜都睡不安稳。”
“所以才需快些安定地方。” 赵新兰望着窗外正在抢修的护路队,他们正踩着泥泞填枕木,汗水浸透的灰色制服粘在背上。她语气凝重起来,“连火车都敢拦,可见暗处盯着大同府的眼睛,不知有多少。”
火车轮轨的摩擦声渐渐放缓,周清真扶了扶腰间的玉佩,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 —— 他在吏部待了二十年,见过刚收复的城池,或是疮痍满目的废墟,或是百废待兴的嘈杂,从未见过这般死寂。这安静不像休养,倒像被人用无形的布蒙住了口鼻,连风都带着喘不过气的滞涩。他偷偷瞥向陆务观,见对方眉头拧成疙瘩,显然也觉出了不对劲。
陆务观的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,指节微微发白。他在兵部历练时,曾跟着军队清剿过山贼巢穴,那种空无一人的村寨里,至少还留着打斗的痕迹、未燃尽的火堆,可这大同府…… 城墙完好,炊烟袅袅(远处几缕淡烟像是刻意点着的),却偏偏没了活气。难道李星群用了什么铁腕手段?可再严苛的律法,也锁不住百姓的呼吸声。
宋若莘拢了拢袖口,指尖划过袖中藏着的《女诫》抄本。她从小读的是 “仓廪实而知礼节”,可眼前的大同府,安静得像座精心布置的坟墓。是契丹人隐在暗处?还是汉人百姓被吓破了胆?她忽然想起临行前母亲塞给她的平安符,此刻手心竟沁出了薄汗。
苏铁冠刚从硬座车厢挤过来,脸上还带着被人群推搡的愠怒,可望着城外那片寂静的田地,怒火竟慢慢变成了冷笑。哼,果然如此!李星群搞那些奇技淫巧有什么用?治得城不像城,鬼不像鬼,这就是不遵古法的下场!他摸了摸袖中准备好的弹劾草稿,笔尖似乎已沾好了墨。
赵新兰的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着,节奏与心跳渐渐重合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李星群的行事风格,他不是会用高压手段的人。可现在为什么如此的安静。她忽然想起临行前父皇那句 “管好你家李星群”,喉间竟有些发紧。
火车缓缓停在站台,车轮与铁轨摩擦的余音渐渐消散,整座城池的寂静如潮水般涌来,漫过车厢的每一道缝隙。众人交换着眼神,没人说话,却都在心里打着鼓 —— 这大同府的平静水面下,究竟藏着多少暗礁?
火车彻底停稳,站台的木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。众人怀着各异的心思,顺着乘务长指引的方向,缓缓走向出站口。刚靠近那道拱形门,一阵嘈杂的人声便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,与城外那片死寂截然不同。
周清真下意识松开了紧握玉佩的手,眼中满是诧异。只见出站口外挤满了人,有提着竹篮的老妇踮脚张望,有穿着短打的汉子挥着手臂呼喊,还有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束野花,看到有人出来就雀跃地蹦跳。这般热闹景象,竟和寻常城池的市集相差无几,哪里有半分死寂的模样?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城外的方向,仿佛刚才所见的寂静只是一场错觉。
陆务观按在剑柄上的手也松了些,眉头却皱得更紧。这不对劲,太不对劲了。若说城内百姓安居乐业,为何城外田地不见农人?若说有人刻意营造假象,这出站口的喧闹又太过真实 —— 那老妇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真切的期盼,汉子呼喊的声音里带着实在的欢喜,绝非刻意装出来的。他侧耳细听,试图从嘈杂声中捕捉些什么,却只听到 “二柱子”“三婶子” 之类的家常称呼,寻常得不能再寻常。
宋若莘的手心依旧带着汗,只是那份不安里多了几分困惑。她望着人群中相拥的男女,听着他们夹杂着笑意的絮叨,忽然觉得自己袖中的平安符有些多余。可转念一想,城外的寂静又绝非虚幻,这出站口的热闹就像一块精心绣在素布上的花,好看,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突兀。她悄悄拉了拉身边侍女的衣袖,低声问:“你看这些人,像是真心欢喜吗?” 侍女茫然地摇了摇头,显然也摸不着头绪。
苏铁冠脸上的冷笑僵住了,刚要出口的讥讽卡在喉咙里。他本以为出站口也会是一片萧条,正好印证自己对李星群的看法,可眼前这景象却让他的话落了空。他眯起眼睛,仔细打量着那些迎接的人,试图从中找出些刻意为之的破绽,可看了半天,也只看到一张张带着烟火气的脸。难道是自己错了?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,定是李星群搞了什么花样,故意在出站口做样子给他们看!
赵新兰停下脚步,目光在人群中逡巡。她能感受到那些欢声笑语里的暖意,那是装不出来的真情实感。可这暖意越是真切,她心里的疑惑就越深。李星群到底做了什么?能让出站口如此热闹,却让城外一片寂静?这其中的反差,比全然的死寂更让人捉摸不透。她深吸一口气,朝着人群中一个像是领头的兵卒走去,打算问个明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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